【周叶】以下犯上
*一场恋爱，两种谈法，条条大路通罗马。
*两万字，已完结
SIDE A
00
摇曳烛光，娇艳玫瑰，丰盛晚餐，如画佳人。
叶修心里咯噔一声，一直藏在心底的假设终于在此成真。
“小周……”他望着对面人灵秀的大眼睛，吞吞吐吐地开了腔，“你是不是喜欢我？”
01
第一次听说小时候一起长大的邻家弟弟要来自己公司当助理的时候，叶修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他对这个叫周泽楷的小孩实在印象寥寥——也不能怪他，毕竟时过境迁，“小时候”所代表的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除了对方长得挺好看外，他还真是什么都记不起。
“我们公司招人标准很高的……”叶修捏着话筒，试图对父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万一他做得不够好，会被其他同事看不起。”
叶父不以为然：“人家可是归国精英，刚从那个斯坦福读了JD回来，哪个大所不是争着抢着招他，怎么可能比不上你手下那群人？”
这么光鲜的履历确实出乎了叶修意料，他原以为周泽楷既然出身显赫，多半会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父亲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不赶紧招贤纳士倒显得自己眼高于顶了。他只得连声道好，只有心里一小寸地方在嘀咕着，既然这么厉害，干嘛要来我这儿当助理呢？
嘴上装作毫不在意，清高无比，可一想起今下午那位二十年不曾谋面的青梅竹马就要上门来了，叶修还是忍不住翻出了家里的老相册，试图在里头寻觅一番周泽楷留下的蛛丝马迹。
周家儿子小自己四岁，在三岁那年就随着母亲一道出国了。因此所谓青梅竹马，也不过是叶修四岁到七岁的三年相处，放在二十七年的回忆里，大概只算得沧海一粟，小小插曲。
相册里还真有不少自己跟周泽楷的合影，那小孩真的太小了，圆鼓鼓的脸蛋，圆鼓鼓的大眼睛，红唇齿白，神情乖巧，被叶修抱在怀里或者背在背上，甚至是扛在肩膀上，都透着一种任人摆布的绵软气质。叶修翻着翻着，忽地觉得有这么个小孩倒也不错，白白嫩嫩，安安静静，一定很讨人喜欢。
放下相册，他不禁叹了口气。
可惜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了，现在的周泽楷，不知还有没有小时候这份讨人喜欢的劲呢？
好在下午就能揭晓答案了。思及此，一贯心如止水的总裁先生无端焦躁起来。他甚至忍不住敲了敲桌子，要助理又给自己泡了杯茶。
02
事后，叶修颇后悔自己当初没管父亲要一张周泽楷的近期照片。
以至于三分钟前，当那位个高腿长，容姿出众的年轻人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竟然把人家当成来拍广告的模特。指路之后，还自认为平易近人地补充了一句：“小伙子长得挺俊啊，以后有机会多合作。”
结果对方眨了眨那双大得有点儿离谱，睫毛也长得不像话的眼睛，腼腆地、小声地说：“你好，我是周泽楷。”
此言一出，叶修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好在经验丰富的社会人，走出尴尬快得很，转眼又换上副笑眯眯的模样。他亲自上前接待，把尊贵的周小公子引到总裁办公室的沙发那儿，还殷勤地准备帮他倒水。
“要喝什么？”叶修问，顺手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半晌没听见回答，他转过头来，却见周泽楷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眼下正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工作中的咖啡壶。
细瞧之下，叶修不禁再次赞叹这小少爷的优越皮相。肤白貌美自不必提，头发也像是黑檀木，使人能轻易联想到童话故事中的白雪公主。更难得的是，他神情间还保留着几分属于老照片中三岁稚童的天真感。
叶修心忽地一动，喉咙顿时发紧。他轻微地咽了咽口水，熟悉的焦躁感卷土重来。
而周泽楷盯着咖啡壶出神了好一会，才看向叶修。小年轻面皮薄得很，不好意思叫年长者帮自己端茶倒水，便问叶修有没有橙汁，他自己拿。叶修办公室里自然没有这种东西，可是看着周泽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在哪儿？”沉默了几秒，周泽楷又问道。
叶修干笑两声，拍了拍他肩膀，作语重心长状：“小朋友，你先坐这儿看看东西，我出去抽根烟。”说罢，也顾不得理会对方眼神中的迷惑，随便塞了本大部头到周泽楷手里，就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独留周泽楷拎着本货币银行学，两眼放空，一头雾水。
足足过了五分钟，叶修才回来，手上多了杯鲜榨橙汁。周泽楷素来不喜烟味，下意识想捂住鼻子防患于未然，却发现叶修身上并没有令他讨厌的味道。只有淡淡的香水后调，很是清爽。
看来去抽烟是托辞，大约是专门出去买了杯鲜榨果汁。他内心自然有些动容，忙起身道谢，礼貌地接过橙汁。
叶修整了整领带，摆出老板谱儿，叮嘱他：“你的事我都听父亲说了，也对你寄予厚望，要好好干哦。”
周泽楷吸了口橙汁，新鲜的酸甜味浸透了舌尖。他忍不住抿了抿唇，嘴角勾起。
“嗯。”他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叶修看着他低头喝果汁，柔软的发丝散乱地搭在耳侧，模样乖巧柔软，几乎像个洋娃娃，一时心痒起来。
而他向来顺心而为，便大胆地摸了摸对方的头顶。周泽楷没动弹，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后害羞似地笑起来，顺势蹭了蹭他的掌心。
叶修触电般猛地收回手，捏做拳紧贴在裤缝边。
他有点恍惚。继而意识到自己心如擂鼓。
03
既然被塞了个莫名其妙的“弟弟”，叶修以为自己理应行使兄长权利，譬如从周泽楷嘴里讨得个好称呼。
第一天上班，小少爷收拾得很是低调简朴，甚至画蛇添足地架了副细边黑框眼镜，直教叶修忍俊不禁。
这傻孩子，莫不是以为戴了眼镜就能屏蔽掉出众容貌招来的狂蜂浪蝶？
被众人搭讪调笑一轮，好不容易抵达工位时，青年一见着站在自个儿位置边的总裁先生，便露出了极委屈的神情。
在朝我诉苦呢，叶修心生逗弄之意，却装作关心下属的好老板，正儿八经地问：“是不是有点烦啊？被他们那么说。”
周泽楷倒是老老实实地：“习惯了。”
习惯了，还委屈啥呢。叶修挑挑眉，不理会他的作答，转而问：“要不要我给你内部电梯的权限？省得跟其他员工一起挤，保不齐他们又要见缝插针来盘问你了。”
周泽楷想起总裁办公室里的确有架电梯，不由得感激点头。
“但有个要求哦。”叶修继续说。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周泽楷小小地叹了口气，问他是什么。
“叫声哥哥，我就给你权限。”叶修摸着他头顶柔软的乌发，忍不住把声音也放得格外轻柔。
他记得小时候周泽楷就是这样叫自己的，而自己……则是叫他——
“小周。”
一时之间，叶修仿佛逆转时光，回到了童年。他出神地叫出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
很多年不曾说过这两个字，连同记忆也淡去了，但此时此刻，像是旧梦重温，他再一次寻回了当年舌尖上跳动的温柔与欢喜。
而被亲昵叫着的年轻男孩微微红了脸庞，眼帘低垂，浓密的长睫隐去了眼底的情绪。
才不要。他无声地掀动嘴唇。
尔后抬起脸，他眨动着那双颠倒众生的乌眸，语调轻软而疏离：“叶总，帮帮忙嘛。”
叶修缩回了手，直直地盯着他。周泽楷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可他坐着，不得不仰视叶修，加之脸上红晕未退，实在不具有杀伤力。
要是换了随便哪个下属这样明晃晃地挑衅，叶修确信自己一定会置之不理——但周泽楷毫无攻击性的漂亮五官，却充满另一种意义上的杀伤力。
都二十几岁的人了，一米八一，无论是学历还是身高都比自己还高了，居然还这么会撒娇。
而且还一击即中。
叶修率先移开了视线，叹了口气。他拿周小公子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既是父亲友人的独子，又是幼时抱过背过的邻家弟弟，无论哪个身份，都足以要他放下冷峻，举手投降。
“行，拿这卡刷电梯吧。”他把自己的备用卡朝周泽楷抛了去，收获了一声甜软的道谢。
也算值了。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今晚也跟我一起吃饭么？”在离开前，叶修又顿住脚步，轻声问了句。
昨晚他尽地主之谊请了周泽楷一顿饭，送人回家时才发现对方居然跟自己住得很近。
纵然总裁先生每日收获美人邀约绝不在少数，但是才华横溢又乖巧讨喜的，还真只有周泽楷这独一个。何况，比起恋爱，他更享受这种兄弟间亲热的感情，稳定、踏实，且安全。
哥哥宠着弟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并非天经地义。
如果叶秋在场，定然要这么忿忿指出亲哥的偏心。
他近来刚订婚，带着未婚妻准备周游世界蜜月旅行，出发前特意来拜访这位好久不见的哥哥。
叶秋自己虽也是一介精英，但对游戏行当兴致缺缺。因此叶修之于叶秋而言，更像是只存在于父母赞扬和新闻报道中的一位虚拟榜样。他自己则选择投身新媒体行业，每天痛并奋斗着，累并快乐着。兄弟二人各忙各的事业，平日鲜有来往。
现在订婚了，人安稳了，叶秋终于有空来叶修公司瞧上一眼。
周五下午，工作比平日清闲不少，叶修正在跟周泽楷闲聊，譬如最近天气太坏，寒风飘雪，嘱咐他多添衣裳。而叶秋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和未婚妻一起到了楼下，想在旅行前见一面。
兄弟俩虽暌违已久，却并不陌生，毕竟镜子里每天能瞧见一模一样的脸。叶修是见怪不怪了，周泽楷却挺稀奇地说：“你们很像。”
的确像。高中时候叶修叛逆，抽烟喝酒还喜欢打游戏，透着种不羁的气质，能跟他一贯循规蹈矩的弟弟轻易区分开。但现在二人都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实在是难分彼此。
可叶修听了这话，心里却无端有几分不是滋味。
我对你而言，不该是独一无二的么？他忍不住想，叶秋哪里有我这样对你好。
因此他开口跟弟弟说话，也有意无意地体现一种更胜一筹的老道来：“你们这趟旅行，第一站是日本？那里有家怀石料理正宗，我去过几回，老板保留的特色甜品妙不可言。可惜要提前三个月预约，恐怕你吃不到了。”
叶秋很礼貌地笑，道：“我们主要是去看风景，吃什么不在意。”
周泽楷话少，却对语言敏感，隐隐察觉到他俩间有几分明争暗斗的气息，忙插了句话：“听说樱花不错。”
闻言，叶修忽然转过头来看他，声音柔和许多：“小周，想去看吗？”
这会离樱花绽放的时节还足有一个漫长冬季。周泽楷没当真，只随意点点头，想转移话题，让他俩赶紧回归兄友弟恭的状态。
然而被转移的不止是话题，还有叶修的注意力。他不急着继续跟弟弟讲话，而是兴致盎然地凑向周泽楷，凑得很近，低声问他：“四月好不好？那会我们该签的合作协议也差不多签完了，我带你休假几天，去看看樱花。”
他跟周泽楷近在咫尺，周泽楷一双明亮的、有温度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中似有笑意芳华微微流转，映出了叶修的模样。
小少爷带着几分羞涩，小声地说：“好的呀。”
被短暂遗忘了的叶秋在一旁目击全程，只觉得这小子哪里是他哥的弟弟，简直是他未来嫂子了。
04
不消说，自打周泽楷进了公司，频频有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在他面前孔雀开屏、卖弄风情——至少在叶修眼里是这么副光景——周泽楷却始终不冷不热，保持距离。
唯独在叶修面前，他才会脱下那层高岭之花的皮囊，表现得十足亲近。
每回看了他是如何婉拒暧昧的约会，又是如何把精致的情书看也不看地收进抽屉，叶修都要在内心微微窃喜一会儿。
像是路边高傲的小野猫，谁靠近都要张牙舞爪，只对自己露出柔软肚皮。
而且还要拿小脑袋蹭一蹭指尖。
总裁先生内心志得意满，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暗中观察。譬如眼下，市场部新来的姑娘踩着高跟鞋，妆容精致、纤腰款摆，徐徐行至周泽楷面前。放下需要法定代表人签字的文件，一同放下的还有一张余香尚存的门票。
“明晚大剧院圣诞音乐会，我朋友刚好不来，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姑娘的确长得好看，不输网红主播，难怪有底气提出邀请。叶修过来正巧撞见这一幕，也不去叨扰二人，转身悄悄站在门边，静观其变。
周泽楷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很清淡地瞥了姑娘一眼，又看了看门票。那场音乐会的确盛大，一票难求，他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苦恼神情，似乎在斟酌什么。姑娘见他沉默，自然觉得有戏，便又把身子向前倾了些，愈发凑近了周泽楷。
“十八排，正中间，很好的地方哦。”
眼看这女人峰峦如聚的胸口都要贴上周泽楷的脸了，叶修终于站不住了。他轻咳一声，叫了周泽楷的名字。
青年把目光转向他，两人目光交错几秒，周泽楷终于开口：“不好意思……”
在姑娘热切期待的目光下说出拒绝，的确压力颇大。他不自在地垂下眼帘，声音越来越低：“已经约了人。”
女孩撇撇嘴，一脸不甘之色。他俩心照不宣，这只是借口。若真是有约，早就该拒绝了。只怕是在权衡，那位想要约的人跟这场音乐会孰轻孰重罢了。
“是谁？”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她捏紧了门票，尽力挺直腰板。
周泽楷尚未答话，叶修先开了腔：“小周，下午给你的合同看了吗？”
又转向姑娘，不动声色地送客：“加班到这么晚，你也辛苦了。我跟小周还有点事要处理。”
待姑娘离开，叶修才松了松面上表情。
合同早在两个钟前就连同修改意见一道递到桌上，他信口雌黄只不过是想支开不识趣的第三人。眼下宽敞的办公室中只剩了周泽楷跟自己，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夹在指间冲周泽楷摇了摇。
正是那场音乐会的票。
周泽楷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他像个想吃糖又不敢请求的小孩似地，期期艾艾地盯着叶修看。
叶修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调侃道：“还好你没答应她呢。”
说完这话，他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干嘛在意小周答不答应呢？哥哥对弟弟的感情，也不能有太强占有欲吧。
转念一想，可是刚才那个小姑娘一看就娇生惯养，哪儿懂疼人，实在配不上小周。
叶修自我说服完毕，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他弯起一边胳膊，问小朋友今晚想吃什么。周泽楷把东西往包里囫囵一塞，极上道地勾住了他的臂弯。
“哥哥，”只有在这种时候，这小少爷才会乖乖叫声哥，“重庆火锅好伐啦？”
叶修苦恼地瞪了他一眼。
他可一点都不喜辣，跟周泽楷才吃过那么一次——美色误人，害他不浅。打肿脸充胖子的结果是嘴唇肿得厉害，胃里像是有火烧。那个时候，任性的小家伙倒像是忽然精通了照顾人的技能似的，主动帮他端来热牛奶，还拍着他的背小声地说些软话。
还疼吗？
以后不吃辣了。
听话。
柔柔的腔调，暖暖的体温，窝心得很。
叶修根本没法生他气。但是这才没过几天，周泽楷又耐不住了，甚至于拿出压箱底的杀手锏——他怎么能拒绝这样的撒娇？
“你上次才说不吃的。”上车之后，叶修嘴上埋怨他，手里方向盘却毫不含糊地转向了小龙坎的方向。
“鸳鸯锅嘛。”
周泽楷窝在副驾驶玩了会手机，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叶修。
“你看我作什么呀？”叶修莫名脸热，强撑着兄长威严，佯装镇定地问。
周泽楷不答话，只是认真地看着他，甚至单手撑着下巴，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叶修只觉得心烦意乱，余光忍不住去够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他简直怕自己要出车祸。好在门店近在眼前，而他尚维系着岌岌可危的理智，一脚踩下刹车，停在了离原定地点足有大半里的停车位上。
脸快要在恒温车厢里燃烧起来了，叶修只想赶紧出去吹吹冷风，降降温。
但周泽楷似乎对此很不满，撇了撇嘴，道：“你领带歪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叶修粗鲁地扯了扯领带，转身直接把周泽楷按在了椅背上，色厉内荏地训他：“以后我开车，不准再看我了。”
他的手指有力地压住对方瘦削的肩膀，一字一句，虚张声势：“下次就把你丢下车了。”
所谓恐吓，在被恐吓者信以为真时总是很有用的。
周泽楷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一副被他吓坏的模样，忙不迭点头。
叶修收手下车，觉得身为哥哥，果然还是要偶尔在弟弟面前展露威严才对。
但是周泽楷……
他回味着小家伙刚才的神情，像只落了水的小猫，又可怜，又可爱。良久，他才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个周泽楷，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05
古有疑邻盗斧，今有疑邻恋己。自打这样的念头冒出了头，叶修便越发能从生活中的诸多细节里品出一丝丝暧昧的蛛丝马迹来。
周泽楷嗜甜，在办公室的冰箱里存了一大盒费列罗，这本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儿。但每回他拿一颗，都顺手递给自己一颗，就略嫌可疑了。
原本叶修没往这方向想过，自然如数收下，含着巧克力觉得嘴里甜腻，心里也甜。小周是个会疼人的好孩子。他如此想着。
如今变了种逻辑，便恍然大悟，觉出蹊跷。他下定决心，不能再收周泽楷的巧克力。
但周泽楷并不知道叶修的心思，到了下午茶的时间，他伸了个懒腰，拖着两条长腿慢悠悠地向休息室走去。没想到总裁先生紧跟着进来了，还摆着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他先是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旋即又露出了然的神情，道：“可以自己拿。”
叶修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误认为等不及要吃巧克力的贪食鬼，一时被气笑了。他正酝酿着词，周泽楷却已经拿出三颗巧克力来，比往常多一颗，随后把两颗丢进他手里。
叶修下意识抬眼看去，便对上了一双笑吟吟的桃花眼。眼尾微挑，似是含情脉脉，风情无限。他的心顿时咯噔一声，脑中警铃大作。
不能收。不能让小周对我们的关系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他想着，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彬彬有礼的一句谢谢。
周泽楷眼中笑意更深，他灵巧地剥去费列罗繁复的外壳，把一整颗囫囵丢进嘴里。叶修不知他是无意撩人，还是有意勾引——总之，巧克力球在他口腔里滚来滚去，顶得两腮微微鼓起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像个天真乖巧的小宝宝，圆嘟嘟的脸颊吹弹可破，教人恨不得重重亲一口，再轻轻咬一口才好。
“小周啊，”他艰难地组织了一会儿语言，终于决定另辟蹊径，“以后别在上班时候吃巧克力了。”
他没法拒绝周泽楷的礼物，索性从源头斩断，倒还轻松些。
周泽楷明显怔住了，那双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些。他甚至来不及把巧克力全部咽下，就含糊地抢着问：“为什么呀？”
要是实话实说，是因为我从理智上必须拒绝你，但从情感上却无法拒绝你。
——那当然是不行的。
叶修转了转眼珠，有些心虚地现编了个借口：“你总是吃，要长蛀牙的，我可答应了伯父照顾好你呀。”说完，也不敢看周泽楷现在是什么表情，干脆地把那一整盒巧克力抱了出来。
一贯雷厉风行的总裁先生此刻动摇得堪比八岁时那个纠结于娶白雪公主还是美人鱼的自己。他不敢看周泽楷的眼睛，自顾自赶紧把后续补全：“晚上请你吃好的，这盒我就没收了哦。”
说罢他转身就跑，自觉失态万分，连同周泽楷最后那个听不出情绪的“哦”也显得刺耳极了。
此后，周泽楷没有再往公司带巧克力。
叶修原以为他算是死了这条心，安于二人间情同手足的友谊，却没料到岔子最后出在了自己身上。
没有巧克力的第一天，开始有员工有意无意地打探，为何周泽楷今天没吃巧克力，仿佛这么件小事也值得推敲研究一番似的。这个时候，叶修才渐渐了解到周泽楷受欢迎的程度有多惊人。
第三天，他的桌子上出现了第一盒含羞带怯的手工巧克力。而这份暗藏芳心的礼物仿佛在冥冥中开启了什么开关，仅仅一个上午，周泽楷就收到了四盒大小不一、品牌各异，连种类都不同的巧克力。
叶修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来到冰箱前打算给周泽楷热杯牛奶顶替原来的巧克力，没料到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包装缤纷的七盒巧克力。他还没反应过来，罪魁祸首已经主动交代了事情经过：“别人送的。”
“哦。”这回，换叶修心里不是滋味，还要假装毫不在意了。
怎么可能毫不在意呢？
他没有立场把这七盒巧克力全部没收，周泽楷却很乖巧地指了指它们，真诚询问：“你要拿走么？”
叶修顿时觉得没收成了变相的收礼，一时推拒也不是，接受也不是，左右为难，窘迫难当。
而周泽楷安静了几秒，没有得到准确答复，便当叶修放弃了巧克力禁令。他随手拆了一盒白巧，掏出一枚丢进嘴里，又习惯性地分给叶修一粒。
叶修打了个激灵，握紧了手中圆滚滚的巧克力。
周泽楷含着东西，语调模糊而温软：“这牌子，挺好吃。”
是Godiva新出的白巧克力。叶修干巴巴地嗯了一声，也把它丢进嘴里，却没觉得好吃。
好酸。他面无表情地嚼了几下，便囫囵个吞了下去。
尚未完全融化的巧克力卡在食道，格外艰涩。但堵住的地方似乎又不止是这里……叶修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那里被酸楚围困，水泄不通。
这是怎么回事呢？
叶修想得头痛，胃也痛。他终于把那粒小玩意伴着几声呛咳生生吞了下去，随后决定搁置困惑，投身工作。他刚做了这样的决定，还没转身，却被一杯水拦住了去路。
周泽楷站在他面前，手上拿了杯刚刚倒好的温水，神色间有些担忧。或许是自己刚才吞咽时的痛苦表情吓到了小周，叶修的大脑飞快转动着，得出答案。心不由软和起来，像是坚冰被阳光融化，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他感激地点点头，伸手去拿杯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周泽楷的手背。
仅此一触，电流便在顷刻间传遍了四肢百骸，一种飘飘欲仙的酥麻吞没了他。
叶修呆立了许久才回过神，他发觉自己竟紧紧抓住了周泽楷的手，而小他几岁的男孩正一脸茫然地注视着他。
看穿了。他想。
我终于看穿了，原来我也喜欢周泽楷。
06
周泽楷收到七盒巧克力的第二天，冰箱里被叶修新买来的Godiva堆满了。员工议论纷纷，迅速推理出原因：老板不乐意让周助理吃别人送的巧克力。至于不乐意的原因为何，深究一下又是各色浪漫奇谭，自然各抒己见，众说纷纭。
不过一个成熟稳重，一个甜美可人，放在一起的确极为登对。坊间流传叶总裁和周助理早就暗通款曲，上回消失的巧克力多半是人家恋人间小小矛盾，床头吵架，可不就是床尾合了？
甚至连二人已经秘密结婚的流言都编得有模有样了。消息来源是一位据说德高望重的老阿姨，曾在无意间看见周叶二人踏进同一家小区的同一栋楼。
哪儿有上司深更半夜跟下属一起回家的纯洁关系呢？
因此风言风语，不足为奇。周泽楷向来对外界变化反应迟钝，倒也没发现自己桃花运这些天几乎绝迹，反而是叶修察觉了一二。
不过，也没必要澄清，他跟周泽楷结婚，是迟早的事。总裁先生在心里把算盘打得噼啪直响。周泽楷爱他，他爱周泽楷，情人节快到了，这小子最近总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经常打着电话，看见自己来了就马上挂掉，一定是在准备什么。
准备什么呢？
当然是表白了。
因此叶总裁老神在在，只等着小少爷给自己一场惊喜。当然，他会装作毫不知情，惊喜地接受这场告白，然后带人去四季酒店的顶层总统套房好好温存一番。考虑到对方这副纯情又羞涩的模样，多半还未经人事，他一定会足够小心，足够耐心，给他一个难忘且美好的初体验。
虽说总裁先生年龄二十有七，对性的了解也只局限于书本和光盘上而已，可却挺有信心。毕竟从小到大他做什么都能得心应手，理论知识到应用实践向来一点就通。
年纪轻轻能将一家上千号员工的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利润丰厚，当然也能在情场上如鱼得水，要周泽楷再也离不开他——既然是对方先主动撩了自己，那以后，都别想跑了。
抱着这样一番心思，情人节当晚，他准点来到那家情调十足的西餐厅，如愿看见了摇曳烛光，娇艳玫瑰，丰盛晚餐，如画佳人。
他的心咯噔一声，旋即猛烈地跳动起来，竟把他早就准备妥当的表白吞了个干净。
大脑空白了足有五六秒，叶修直勾勾地盯了他许久，终于磕磕绊绊地开口：“小周……你是不是喜欢我？”
SIDE B
01
周泽楷被父亲叫去给小时候的邻家哥哥、现在的公司总裁当助理的时候，内心其实是拒绝的。他虽说沉默寡言，其实却有个在庭上激昂陈词、舌战辩方的律师梦。更何况，揣着一叠来自各大名校的毕业证书荣誉证书去当总裁助理，也实在算低就了。
“不是真让你去当助理。我跟老叶说好了，就是让你去跟叶修学习学习，”周父循循善诱，“以后你也是要继承公司的人，该看看人家怎么管理好手下人。”
周泽楷拉长声调哦了一声，有些认命：“什么公司？”
周父听出有戏，忙替叶修吹捧起他家产品来：“你可能没听说过叶氏集团，但是你肯定听说过它旗下的游戏产品，荣耀就是他们新推出的页游，风靡一时啊。”
周泽楷愣了愣，沉默了半晌，又问：“什么时候？”
“你今天就回国吧。我已经帮你谈妥了，后天下午可以入职。”
周泽楷揉了揉昨晚打游戏打得有些酸痛的手指，心头忽然滋生出那么一丝期待来。
叶修，这个在记忆里已经模糊不清的名字，所代表的那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呢？
不过能开发出这样有趣的游戏，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他出神地望着闪烁出“荣耀”二字的电脑屏幕，嘴角微微勾起。
初次来到叶氏集团大楼门前，周泽楷特意穿了套全新高定西服。恰到好处的裁剪完美勾勒出他纤细腰线与修长双腿，甫一进门便被无数目光聚焦。他对此习以为常，嘴角勾出一个亲切迷人的弧度，冲貌美的前台小姐搭话：“请问，叶总办公室在哪儿？”
前台一时神魂颠倒，双颊火烧火燎，竟忘了要查预约，便结结巴巴地将房间号奉上，还体贴地替他刷开员工电梯。周泽楷礼仪周到，临别前再次柔声道谢，惹得小姑娘俏脸飞红，视线黏在他身上转不开。直到电梯门缓缓关闭，她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岗位。
运气不错，途中电梯没有停过，一路顺遂直达顶层。仅仅发个呆的工夫，电梯门便再次敞开。
周泽楷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对那位久未谋面的邻家哥哥，他颇怀期待，却也不免有几分局促。好在无论心底情绪如何五味杂陈，他依旧保持着一贯冷静神色，翩翩走进了前台告知他的那间办公室。
他刚看到那位传说中功成名就的叶总，还未来得及道一声好久不见，就被对方抢了先机。
“你是来这儿拍广告的模特？”叶修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兴趣，“走错地儿了，摄影棚在十二楼。”
他顿了顿，忽然起身，向周泽楷走了两步，随后斜倚着宽大的办公桌，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小伙子长得挺俊啊，以后有机会多合作。”
周泽楷对他这风流做派颇感意外，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地采取了最直接的方式解开误会：“你好，我是周泽楷。”
这回，换叶修愣住了。
几秒后，他才勉强扯了扯嘴角，拉长声音道：“原来是小周呐。”他很自然地靠近了周泽楷，揽过他的肩膀——可惜，由于叶总很不幸地，要比他稍微矮那么两三公分，因此这个动作显得格外别扭。
周泽楷偏了偏头，试图躲过他温热的呼吸，但肩膀被压得很紧，他无处可躲。
“长得这么高了呢。”叶修轻声说，尾音上行，听起来有几丝兴味。
周泽楷没想到这位看似稳重老成的总裁先生，其实是这么副自来熟习性，举止亲近而强硬，不容抗拒地侵入了自己的安全领域。他顿觉棘手，却又骑虎难下，毕竟自个儿已经是正式入职了，如今是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亲近就亲近吧，尽管周泽楷并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的感觉，如今也只能搬出一堆理由自我说服：譬如儿时曾经很熟，譬如迟早都会混熟，因此、因此……
“要喝什么？”正值他冥思苦想之际，叶修冷不丁甩来个问题，打断了他的沉思。周泽楷猛然回神，才发觉对方已经走到了办公室另一头的休息区，此刻正摆弄着个咖啡壶。
一旦安全领域重归平静，周泽楷便迅速恢复了对事态的掌控力。他一派从容地缓步踱至叶修身侧，与他保持着恰当的三十公分距离，假装用心地钻研那只咖啡壶。
跟我以前用的是同款。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唇角无意识微微上翘。不过，周泽楷舌头娇贵得很，咖啡太苦，如果不需通宵，他是不乐意喝的。
“有橙汁么？”他问，旋即又意识到指使年长者不妥，便补救了一句，“我自己拿就好。”
叶修转过脸盯着他，并未立即作答，神色似有为难。但不消几秒，他弯了弯眼睛，轻快地点点头。周泽楷眼巴巴等着下文，叶修却迟迟不说话。
二人如此大眼瞪小眼一番，周泽楷暗暗叹口气，权当这位叶总反应迟钝，因此善解人意地充当了打破冷场的角色：“在哪儿？”
方才那种仿佛如鲠在喉的古怪表情又回到了叶修脸上，他眼神躲闪起来，像是神游太虚般。好一会儿，他才突然有了动作——揪起旁边一本又厚又重的货币银行学塞进周泽楷手中，随后便借口抽烟离开了。
而周泽楷一人坐在沙发上，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跟传闻中的冷若冰霜、风度无双大相径庭，周泽楷暗自咋舌，见面后的这短短一刻钟内，叶修给他落下的印象是充满亲热劲儿，又略显笨拙的。同他模糊的幼年记忆中那个小哥哥居然还能重合得上，应该说……叶修不如父亲描述得那般完美，教人心生敬仰。
但是，周泽楷忍不住轻笑起来，他却像个谜题，惹人寻根究底。
片刻后，叶修带着一杯鲜榨橙汁回来。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意料之中，他身上没有烟味。
周泽楷眨眨眼睛，从他手中接过这杯冰凉的、外壳还凝着水珠的果汁，他的手指因此不经意间擦过叶修的手心。
似乎因为被冻得失去知觉，对方没有察觉到这转瞬即逝的肌肤相贴。周泽楷却莫名被软化了防御，一缕笑意攀上脸庞。
他低着头，尽力维持着喜怒不形，但架不住叶修得寸进尺，竟用冰凉的手掌轻柔抚过他的头顶。
又来了，总是要靠得这样近。
周泽楷掀起眼皮，故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他的安全领域却并未随之亮起红灯，就像是他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般。于是这瞪视来得毫无威慑力，而周泽楷本人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明明已经靠得这么近了，他却意外地并不感到抗拒。
甚至还按捺不住地，悄悄蹭了蹭他的掌心。
02
第一天上班，周泽楷念及初次拜访时引发的种种骚乱，下定决心这回要低调做人，便随手翻出一套早已落尘的旧衣裳，又添上一副黑框眼镜。他对着镜子板起脸，自觉是副标准书呆子模样，便心安理得、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自得地出门了。
没成想事与愿违，他还是成了众人的焦点，搭讪的、欢迎的、起哄的，从他进门起到乘电梯期间，压根就没停过。周泽楷不堪其扰，却又不愿失礼于人，只得一路强颜欢笑。
待到了办公室，他才松了口气，笑容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自以为没人看见，却立刻听到了熟悉的笑声，顺着声源方向一看，可不就是那位总裁先生。周泽楷意识到对方在笑自己呢，难免委屈起来。他索性听而不闻地打开了笔记本，准备进入工作状态。
坐壁上观的上司总算坐不住了，几步走到他办公桌前，懒洋洋地斜倚着桌沿，十足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有点烦啊？”
周泽楷想说是，但他实在不擅长抱怨他人，末了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习惯了。”
倒也不是假话。习惯和嫌烦，并不矛盾。
叶修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紧接着抛出授予内部电梯权限的诱惑。周泽楷登时眼前一亮，立刻转向他，用力点点头。他正欲道谢，却被叶修下一句打断了：“但有个要求哦。”
配合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周泽楷断定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出所料，叶修揉着他的头发，轻飘飘地要求：“叫声哥哥，我就给你权限。”
还嫌不够，他又以一种极为甜蜜、粘腻，像是一勺化在烈阳下的枫糖般的语调，唤了一声：“小周。”
饶是周泽楷一贯内敛沉稳，此时也难免被扑面而来的柔情催红了双颊。
他无处可逃，只得垂下眼帘。
才不要。他才不要叫哥哥，太亲密了，而他们并非情同手足。
他沉下心，眼皮缓缓阖上，又缓缓睁开。接着，他终于抬起了头，望着叶修，尽力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请求道：“叶总……”他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面红耳赤，却又不得不说下去：“帮帮忙嘛。”
叶修收回了手，缱绻柔情随之消散。他淡淡地与周泽楷对视了片刻，随后移开了视线，仿佛兄长拿骄纵幼弟没办法般，近乎纵容地同意了：“行，拿这卡刷电梯吧。”
周泽楷眼明手快地接住了对方抛来的备用卡，喜悦一时间溢于言表。他笑得眉眼弯弯，声音也因此变得甜美：“谢啦。”
叶修耸耸肩，正欲转身离开，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止住了脚步。
“今晚也和我一起吃饭吗？”
他们昨晚才一起用了晚饭，周泽楷本想婉拒。转念一想，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川式火锅店，于是他紧急收回舌尖上的拒绝，不着痕迹地改口道：“不……不如去火锅店？”
“行，”叶修点点头，浑然忘了自己不能吃辣这茬，摆足了大哥气势，爽快地说，“你想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
周泽楷心满意足地对他微微一笑。
当晚，面对菜单上一水儿的麻辣锅底，叶修的脸黑成了锅底。
“我说小周啊……”他面露为难，抿着唇压低了声音问，“这家店没鸳鸯锅的吗？”
周泽楷摇摇头，示意他看周围。叶修目光扫荡一圈，悻悻然落回了菜单上。可恨，还真没有人点鸳鸯锅。正宗的四川火锅，的确是不设鸳鸯锅的。叶修有点儿心慌，却又怎么都不想在周泽楷面前认怂，纠结良久，最终心一横，指了指牛油锅底，道：“那就这个吧。”
他几乎有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误以为自己并非在火锅店中，而是在刑场之上了。
可惜周泽楷对此一无所察，兀自欢喜于合口味的晚餐。叶修才吃了两口便被辣得嘴唇通红。他实在不堪折磨，只好曲线救国，捞出了新涮的肥牛片便往周泽楷碗里放。美其名曰，长身体，多吃点肉。
周泽楷十分领情，且精通礼尚往来之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他极自然地挟了一筷子毛肚，烫熟之后放进叶修碗中。
见叶修盯了半天没动筷子，他还好心地解释了一句：“已经熟了。”
这下叶修是进退两难了。犹豫片刻后，他露出了视死如归般的神情，将一整块毛肚咬进嘴里。
周泽楷以为他头一回吃，关切地问：“味道如何？”
叶修挤出个有点难看的微笑，违心地夸了两句——可惜火锅雾气缭绕，周泽楷没有明察秋毫。
然而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吃罢买单，服务员把火关了，锅中不再咕嘟咕嘟冒白气，叶修肿胀的嘴唇在周泽楷眼皮底下展露无遗。他立刻捉住了叶修的手，阻止了他捂嘴的预备动作，随后仔细打量那张通红的嘴唇。
好生凄惨。
他无意识地蹙起眉毛，脸色跟着沉了下来。
“不能吃辣？”他问，问完也意识到是明知故问，便冷冷淡淡地笑了笑，松开了手。叶修不由得恼火，明明遭罪的是自己，怎么轮到周泽楷在这儿摆谱？他想说点什么为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辩解，却因为太辣而说不出话。
周泽楷看出他的难受，又像个小大人似地重重叹了口气。
不，不是像。
叶修忽然心痒起来，周泽楷本来就已经是大人了。他惯于处处照拂比他小的男孩，竟忘了对方早已是成熟挺拔的青年。
而这个仿佛长不大的孩子此刻板着脸，倒是有了几分稳重气质。他盯着叶修看了一阵子，便转身离开了餐桌。
叶修一愣，连忙拿起包打算追过去，胃痛却突然袭击了他。他捂着肚子，疼得在座位上蜷成一团，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没良心的小子，他咬牙切齿，枉我平时对你那么好。
以后……以后……
他抿紧苍白双唇，不无懊恼地意识到，即便只是想，他也无法想象自己会不对周泽楷好。他如何舍得？他曾经年幼的、娇嫩的邻家男孩，他无数次把他抱在怀里，他如今年轻的、英俊的专属助理，他无数次偷偷看那张英挺侧脸，宛如目睹天神下凡。
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他忽然被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接踵而至的，是周泽楷温柔、悦耳的声音。
“喝。”命令的语气，从他口中说出却成了世界上最美妙的乐曲。叶修头昏脑胀，任由他捏着自己的下巴，顺从地饮下温热牛奶。
周泽楷拍着他的背，仿佛哄小孩般：“还疼吗？”
叶修只觉得脑袋沉重，顺势把头靠上他的肩膀，示弱道：“还是好痛啊，小周。”
周泽楷有些无奈，便安抚他：“以后不吃辣了。”
叶修得意起来，便在他脖颈处蹭来蹭去，掀起一片痒意。
被蹭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按住这颗不安分的脑袋，严肃地吐出两个字：“听话。”
03
据说叶修的弟弟，名为叶秋的那位新媒体人行将结婚了。周泽楷听闻此事，便邀他和未婚妻有空时一起聚聚。叶秋念及周泽楷在叶氏实习，还挺凑巧，顺带能捎上叶修，便满口答应了。
秋末，某个寻常周五，叶秋顶着一张跟总裁一模一样的面孔，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叶氏集团。
当然，苦于没有员工卡，他的行程中断于地面一层。
“喂，哥，我是叶秋。”他随机应变，当即给叶修挂了个电话说明情况，“我过两天跟小锦周游世界去了，走之前来看看你和小周。”
叶修同周泽楷聊得正入佳境，冷不丁被个不速之客打断，自然没什么好气：“哦，好的，我带他下来接你。”
周泽楷见他面露不悦，好奇心作祟，难得多嘴了一句：“谁呀？”
“叶秋那小子，”叶修靠过来，替他整理领带，絮絮叨叨着，“他要跟对象出国玩了，走之前倒是记得来看看我——也不知道几年没见过了呢。他还说要见见你，有点意思，说得好像他认识你似的。”
确实认识，周叶两家素有来往，不过，也确实没见过。周泽楷没有反驳，乖乖地任由他替自己打理好外形，随后二人一起下了楼。
早就听说过叶家两兄弟是双胞胎，可不知道像到这种程度，怕是同卵双胞胎了。左看看叶修，右看看叶秋，周泽楷觉得挺有意思：“你们很像。”
他寻思自己这评价挺贴切的，却不知怎的仿佛触怒了叶修。之后兄弟二人在电梯里就日本旅游话题你一句我一句。叶修显然想在话语上压叶秋一头，因此无形中竟生出了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来。
周泽楷不自在起来，再悄悄瞥了瞥叶秋的未婚妻，脸上也是含着些尴尬神色。他只得咳了咳，强行打断了这两人的明争暗斗：“听说樱花不错。”
话音刚落，电梯门开了，然而叶修并没有立刻出去。
他站在门口，却转头看向周泽楷，问他想不想去看。他语调很急促，甚至许诺了四月这样具体的时间段，双眸忽闪着，像是落满星星。
但周泽楷一心平息方才的争论，并非当真对樱花有什么兴趣，也没注意到叶修尤为热切的眼神。
他只是习惯性在交谈时直视对方的眼睛，习惯性礼貌微笑，习惯性同意。
毕竟，秋天说春天的事儿，那哪有准话呢？
04
樱花之约没过两天便被周泽楷抛诸脑后，他对美景着实无甚兴趣。随着圣诞节脚步临近，有消息称国外某著名乐团将在S市举办一场圣诞音乐会，他的兴趣便全被它给勾走了。
可惜，一票难求，更别提前排位子了。
周泽楷托着下巴，隔三岔五刷新网页，但连二手票都没出现让他满意的。他不缺钱，但这票，还真是有钱都难买到。
如此发愁了几天，同事们自然发现了端倪。这位温柔俊俏的总裁助理，平日里踏入公司大门时像朵新鲜玫瑰，又挺拔，又娇艳，可最近几天却成了把蔫掉的咸菜，带着丝心不在焉的丧气。
自然地，有心人多方试探，周泽楷也没什么可瞒，很容易地便把秘密交代了出去。遗憾的是，虽说已知拥有两张好位子的音乐会门票便有极高概率在圣诞夜和这位帅哥有个约会，但这个条件可并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
眼瞅着圣诞近了，又近了。直至平安夜，下班一小时后，终于有位姑娘袅袅婷婷地踏入总助办公室，抱着一沓文件和一颗势在必得的心，主动出击了。
她放下文件，又从尽显腰臀曲线的包臀裙口袋中掏出一张门票。她俯下身子接近周泽楷，领口开得恰到好处，她有十足把握对方只消一抬头，便可以看见自己战无不胜的武器。
“今晚大剧院圣诞音乐会，我朋友刚好不来，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又来一个。周泽楷内心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地看向她，正想开口拒绝，却忽然意识到——她说圣诞音乐会？
他临时吞回了嘴边的话，一时拿不定主意了。他刚才抬头之时，自然也注意到了女孩性感的身材，但短期内他并无恋爱计划，便不想令对方浪费感情。
可是另一方面……他的目光像是黏在了门票上，难以挪开。
女孩自我感觉良好，索性再推波助澜一把：“十八排，正中间，很好的地方哦。”
一瞬间，周泽楷心动了。他几乎立刻就要同意了。但稍稍比他快了一步的，是另一把熟悉的声线。
“周泽楷！”叶修朗声叫了他的名字。
周泽楷蓦然回神，紧接着脸便烧红了。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叶修，随后下定了决心，拒绝了这个充满诱惑力的邀约。
“是谁？”女孩显然不甘心，又追问了一句。
周泽楷自己也茫然呢。
跟谁呢，他连票都没有。不过，他隐隐对叶修抱有一丝期待，他总觉得叶修会有更好的。或者，即使没有，那也不要紧。
他很饿了，此时此刻，音乐会不如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重要。
因此他一时没法回答，不过很快也不需要回答了。一会儿工夫，叶修已走到他们身旁，先是态度亲和地问周泽楷：“小周，下午给你的合同看了吗？”
合同早在两个钟前就连同修改意见一起递给了叶修，周泽楷心知肚明，却并不揭穿，只微微挑了挑眉。
叶修又转向年轻女孩，客客气气地同她讲：“加班到这么晚，你也辛苦了。我跟小周还有点事要处理。”
眼见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尽头，叶修才终于从口袋中掏出了什么。
映入周泽楷眼中的，赫然是两张音乐会门票，第三排正中间。
他顿时喜形于色，情不自禁地望向叶修，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做派跟撒娇无异。叶修颇为受用，也不点破，只笑道：“还好你没答应她呢。”
这事算翻篇了。叶修像是听得到周泽楷的心声似的，又冲他弯起一边胳膊，柔声问道：“小周，今晚想吃什么？”
周泽楷麻利地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随后勾住了总裁大人的胳膊。
他难得如此快活，嘴比蜜糖甜三分，乖巧地说：“哥哥，重庆火锅好伐啦？”
叶修瞪了他一眼，没吭声，自顾自往前走。周泽楷也不主动开口，两人沉默中到了停车场，叶修终于叹了口气。
往往他叹气，就意味着要妥协了。周泽楷坐进副驾驶，又扭过头来盯着他看。他拥有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又十分善于总结规律，早就发现叶修在这种时候根本拿自己没办法。
果不其然，车子向着小龙坎的方向驶去。而叶修仅仅是轻声抱怨了一句：“你上次才说不吃的。”
上次，还要追溯到他和叶修第二次共进晚餐。叶修隐瞒了自己不能吃辣的实情，最后是嘴肿又胃痛，狼狈不堪。而周泽楷在安抚他的时候，承诺过以后不再吃辣。
不过，周泽楷当然有一套自圆其说的逻辑：“鸳鸯锅嘛。”
叶修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便说：“小周真体贴，等下我请客吧。”
周泽楷划亮手机屏幕，百无聊赖地玩起来小游戏，听了这话，便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一顿饭钱，他俩谁也不缺。
但玩手机久了，头就开始晕。周泽楷只得搁了手机，索性也没别的事做，眼神四下乱晃，最终定格在叶修专注的侧脸上。不得不说，叶修此人的确生得标致，而认真的男人又格外有魅力，周泽楷虽不曾发表溢美之词，但在心底对其确存欣赏之情。
也仅仅止步于平和的、寻常的欣赏之情。
本该止步于此——但在这样一个温柔、浪漫的平安夜中，向来平静的湖面卷起了涟漪。
周泽楷回过神，是因为叶修突然问他：“你看我作什么呀？”
而他仓促之中，强作镇定地继续盯着他，甚至摆出一副有滋有味的样子。直到叶修窘迫难当地踩了刹车。
搞什么嘛。周泽楷有些意外，也有些困惑：只不过看了他一会，怎么这人就恼羞成怒了？
那你上班时候偷看我那么久，我不也随你看了吗？
周泽楷虽觉不公，好歹还是不敢在顶头上司面前过于放肆，便随意找了个借口糊弄：“你领带歪了。”
他话音未落，叶修突然欺身上来，手掌有力地压上了他的肩膀。周泽楷几乎被他嵌进真皮椅背之中，正想挣脱，却听到对方一字一顿、极为严肃地说：“以后我开车，不准再看我了。”
周泽楷意识到对方动了真火，便放弃了挣扎，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不消片刻，叶修便支撑不住了。他冷峻的神情转眼融化成一腔春水，柔软而温存地淌入周泽楷心底。
“乖孩子。”他说着，绕过车头，替周泽楷开了车门，又对他伸出了手，像是牵着一位小情人般，体贴无比地将他牵下了车。
05
日子照常这么过，每天用叶修借他的备用卡刷开直达顶层的专用电梯，打开笔记本开始一天的工作，其中包括总裁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体察民情”，以及自以为隐蔽、因而长久停留在自己侧脸上的目光，硬是在这寒风飘雪时节里传递了火热的讯息。
周泽楷镇定自若，扮演浑然不觉，直到午饭时间，叶修在他桌前停住，轻声邀请道：“一起吃饭吧，小周。”
他这才掀起眼皮，从下往上，给他的顶头上司递了个微笑。
他们闲聊着往公司食堂走，叶修负责了八成的谈话内容，而周泽楷予以恰到好处的回应。约莫下午四五点，正是一天中最慵懒光阴，周泽楷不能免俗地懈怠几分，从冰箱中取出了两颗费列罗。
成日朝夕相处的，他早就发现叶修有轻微低血糖，程度轻到连本人都不以为意。偶尔一同在楼下散步时男人会突然停下脚步扶住额头，眉心轻轻蹙起。周泽楷问他怎么了，只得到一句轻描淡写的“刚刚眼前一黑，休息会。”
周泽楷笃定总裁大人讳疾忌医，倒也不戳穿他这点逞强的小心思，只是每每在摄入甜食时，也分给叶修一颗巧克力。
万万没想到，这平淡似水的日常，最终竟被这巧克力打破了。
起初，当叶修向自己走来时，一切还依然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周泽楷打开冰箱，像往常一般打算拿两枚巧克力出来。但在叶修停下脚步的那一刻起，故事的齿轮忽地朝反方向转去——破天荒，叶修没有对他笑，也没有同他说话，只是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看。
要说被关注、被凝视一类的体验，周泽楷早已是司空见惯了。但是叶修这般直勾勾的目光却难得一见，赫然是副兴师问罪、又或是严阵以待的架势，害得他浑身不自在。
急于摆脱这古怪的处境，周泽楷索性装作懵懂无知，调侃道：“可以自己拿。”
说罢，他取了三颗费列罗，眼神轻飘飘地划过面前一脸肃然的男人，随后将其中两颗掷了过去。
见叶修本能地伸出手，精确接住了两颗巧克力球，周泽楷总算松了口气，懒洋洋地把自己那颗含进口中。
本以为这事告一段落，周泽楷也没深想叶修刚才反常的反应。巧克力很快融化在口腔，他收拾了水杯，准备回去工作。
“小周啊……”却是叶修叫住了他。
周泽楷回身望着他，有些茫然。
“以后别在上班时候吃巧克力了。”
周泽楷愣了愣，一时没能控制好表情，眼中流露出浓郁的迷惑，他脱口而出：“为什么呀？”
叶修深深地凝视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中并无一丝怒意，相反，还漾着格外温柔的涟漪，教周泽楷是更摸不着头脑了。为什么不准自己吃巧克力？他几乎感到了委屈。亏我还好心每次都分你一粒。
良久，叶修才开口：“你总是吃，要长蛀牙的，我可答应了伯父照顾好你呀。”
他可真够雷厉风行的，决策刚刚做出，马上就以身作则——他当即没收了周泽楷放在冰箱里的那盒巧克力。
专制，暴君，周泽楷脑海中迅速浮现出这四个大字。他咬了咬嘴唇，对叶修明显示好的晚餐邀约，只回了一个不冷不热的“哦。”
年轻人的脾气像龙卷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次日，巧克力缺席的下午，周泽楷犹豫了一会，接受了叶修亲手加热的牛奶。
只不过，他是接受了现实，他的爱慕者们却没有。第三天开始，趁着周泽楷离开位子的时机，各色巧克力便在他的桌子上登台亮相，粉墨出场了。到了下午茶时间，他打开冰箱略一清点，已足足收到七盒。
周泽楷叹了口气，关上门，开始发愁怎么处理。
不多时，叶修也进了休息室。他习惯性地朝冰箱走去，准备为周泽楷加热牛奶，自然而然地，那七盒缤纷各异的巧克力暴露在他眼前。
他脸上的血色和笑意立时褪去了。
周泽楷咽了咽口水，无端感到了一丝紧张，不由得小声解释了一句：“别人送的。”
“哦。”叶修冷着脸，显然对法不责众的事实颇为不悦。
“你要拿走吗？”周泽楷决定让步。
叶修仍沉默着，脸色益发难看起来。周泽楷委曲求全，却被晾在一边，一时情绪也上来了，干脆不再理他，随手拆了盒巧克力，掏出一粒含嘴里了。是白巧克力，他立刻尝到了甜腻无比的味道。
他想到好几天没投喂巧克力，眼前这人面色似乎又苍白了些。难道是因为糖分摄入不足，所以今天脾气才这么大？周泽楷自圆其说一番，最终慷慨地原谅了对方适才的冷淡，主动拈了块白巧送进叶修手中。
“这牌子，挺好吃。”他示好道。
“嗯。”叶修摆着副臭脸，但神情似乎松懈了些，他吃掉了这颗巧克力。
没过几秒，他似乎是被呛到了，猛然间弯下腰、耸着肩，剧烈地咳嗽起来。周泽楷吓了一跳，连忙替他倒了杯温水。
喝了几口水，叶修的脸色终于渐渐恢复了红润。而同时恢复的，是他温情脉脉的目光。
第二天周泽楷打开冰箱，讶异地发现里头被塞满了Godiva的最新款松露，而他的总裁大人斜倚着桌沿，很是霸道地说：“随便吃，不怕蛀牙。”
07
情人节将至，也意味着农历新年将至。周泽楷摊上了个艰巨任务。
叶父给他打来电话，旁敲侧击叶修感情状况如何。在得知儿子仍单身后，他向周泽楷提出一个不情之请——而作为小辈，周泽楷实在难以拒绝。
他希望周泽楷能劝劝叶修，早点考虑终身大事，譬如来见见唐家小姐，或者路家千金，个顶个大家闺秀，才貌兼备。
周泽楷虽觉尴尬，却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先答应下来。他因此在叶修面前心虚起来，偶尔同叶父打电话时，余光瞥见叶修走近，他都像做贼似地赶紧挂掉电话。
最终他与叶父商定，下回跟叶修吃饭时，先行试探一番他的情感状态，是否有意中人。如果没有，再邀请他一同参加下周的宴会，借机引见这家那家的千金。才子佳人，自当水到渠成。
到底何日是下一回？由于年关将至，公司事务繁忙，周叶二人已连着两周都没正经在餐厅吃过饭了，往往是快餐配咖啡解决。周泽楷正冥思苦想着，没注意到叶修正朝自己走来。
“这周五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总裁敲了敲他的桌子，微笑着问。
周泽楷心里有事，没想那么多也就答应了。
到了周五，他刚一走进公司就被塞了两捧玫瑰花，与此同时，热烈的、甜蜜的“情人节快乐”劈头盖脸浇来。周泽楷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这周五是情人节。
而他竟和叶修约在情人节晚上共进晚餐。
出乎意料的是，当晚叶修提前走了。周泽楷在总裁办公室等了一会儿，眼见约定时间快到了，只得独自前往那家据说十分适合情侣约会的西餐厅。
二月的S市，雪花仍簌簌地落，掉在大衣上迅速晕开一片水渍。
周泽楷站在公司大楼门口，领略了两秒寒风剐面的疼痛，果断钻回一楼大厅，并叫了一辆出租车。
“周泽楷……”临走前，突然有个怯怯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周泽楷刚转过身，便被对方捧在手中的巨大花束闪花了眼——甚至连女孩的脸都被挡住了。
“情人节快乐！”姑娘飞快地吐出祝福，同时把花往他怀中一塞，掉头便冲出了大厅。饶是周泽楷动态视力极佳，也没能捕捉到她的正脸，只看到那个裹着纯白羽绒服的背影，迅速融入皑皑白雪之中。
他略觉无奈地叹口气，抱着这一大束玫瑰，上了停在门口的出租。
大抵是雪夜路况不佳，街道上可见的车辆屈指可数，道路难得畅通无阻，比平时快了一刻钟抵达约定地点。来早了。周泽楷索性先进店，点好了自己的那份餐点。
不愧是颇负盛名的情侣餐厅，幽暗环境之中，服务员竟周到地准备了两盏烛台，盈盈烛火晃荡，异常美丽。
菜很快上齐了，出于礼貌，周泽楷并未动筷，只是百无聊赖地把玩起了高脚杯。好在叶修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七点三十分，他准时出现在了周泽楷眼前。
周泽楷听到动静，便扬起脸，冲他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叶修仿佛丢了魂似地盯着他，良久，忽然结结巴巴地问——“小周……你是不是喜欢我？”
周泽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暗笑自己大惊小怪，笑眯眯反问道：“叶总，在玩大冒险呢？”
ENDING
叶修愣了愣，他从未想过周泽楷会这样回答。
但他又是那样善于随机应变，几乎下一秒就重新调整了策略。他从容坐定在心上人面前，问：“玫瑰是送给我的吗？”
周泽楷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温存的笑容：“是送我的。”
叶修便也温柔地笑了笑：“那你介意再收一朵吗？”
直到这时，周泽楷才注意到叶修拿在手上的黑色礼盒。
一种不明缘由的心悸袭击了他，他忽然不知所措起来，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介意，还是不介意。
但显然，叶修也没打算让他说出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他直接将盒子推向了周泽楷，附上一句极具诱惑力的“打开看看。”
曼妙的丝绸缎带滑落桌面，沉稳大气的外包装被层层打开，最终映入眼帘的，是一朵由数枚红宝石加工而成的小小玫瑰。
周泽楷抚摸着那朵象征着爱与忠诚的花，万端思绪在脑中一掠而过，他想起与叶父的约定——
“你有喜欢的人吗？”他问。
叶修忍俊不禁，轻轻牵起他修长右手，在光洁手背上落了个吻。
“有呀，”他答道，“我喜欢你呀。”
看来，下周的宴会，唐家小姐，或是路家千金，或是不管多么才貌兼具的大家闺秀——都跟你无缘了。
因为你已经有意中人了。
周泽楷的嘴角无意识地上扬着，他的回答呼之欲出。
而叶修知道，这一定是自己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