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糖山

“有偷拍。”几乎是立刻地，周泽楷就要抬腿向声源方向走去。

叶修却猛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低声道：“不用管它。”

周泽楷不是不能理解叶修的想法。地下停车场光线昏暗，偷拍者又离得极远——因此才没有被alpha及时发现——就算拍出来，铁定也是模糊不清的。

这种照片放在社交网络上或许一开始能激起些水花，但叶修毕竟出道以来零绯闻，又有优秀的团队做后盾，轻易便可抹消这点微不足道的浪潮。因此周泽楷大可不用担心，更没必要去跟未知人士起冲突。

他深知个中缘由，但仍固执地挣开了omega的手。

刚一转身，alpha就沉下了脸，英俊的面孔上少见地浮现出冷峻。自己疏忽导致的过错当然要自己处理，就算叶修愿意帮他收拾烂摊子，他也不能接受这份好意。

走了两步，他突然又急停回头。意料之中，叶修正跟在他身后。

“别跟着我。”周泽楷抿了抿唇，眉毛微微皱起。大名鼎鼎的影帝先生要是跟他一起出现在狗仔面前，岂不是要坐实几张模糊照片所能勾起的暧昧传言？

可叶修考虑的跟他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万一吃亏了怎么办？”说着，omega还抬手掐了把他的脸，笑吟吟地补充道：“长得这么俊，我可舍不得你破相。”

周泽楷不为所动，仍冷着脸，捏着人的手腕就把这不安分的爪子给扯下来了。

搁这儿已经耽误了一分钟，他虽未听见偷拍者离去的脚步声，却也时刻紧张着，怕对方溜走。

不能再耗下去了。

可叶修仍不依不饶，端的是一副要紧跟到底的架势。又僵持了几秒，周泽楷终于没办法地叹了口气。他松懈了强硬的姿态，手指掠过对方微微张开的唇瓣，给他喂了一颗温柔的定心丸。

“相信我。”

——你得相信你的alpha。

周泽楷眨眨眼睛，慢慢勾出一个浅笑。

叶修一时失了神，骨子里属于omega的服从天性被这一笑彻底勾了出来。无需更多话语，心中笼罩的不安霎时间散去，只留坚实的安全感。

他当然会相信周泽楷，他从来都相信他。

“那你快点，”影帝大人变脸比京剧演员还快，这一转眼就切换到了给偶像打气加油的崇拜神情，“赶紧把照片搞定。”

 

几十米的距离走起来比想象中更短，以理服人或武力压制的方案都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成形，周泽楷就已经发现了那位扰人清静的不速之客。

出乎他的意料，竟是个身材娇小、一脸书生气的小姑娘。

这无疑教周泽楷犯难了。若是碰上硬茬，alpha大可以放心地动手，顶多打一架，周泽楷可不觉得自己会输。但要他对一个比自己矮了二十几公分的女性动用暴力，那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怎么办？他的思绪急转，最终采取了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单刀直入：“刚刚是你在拍？”

小姑娘也挺实诚，点了点头，把手机上的照片向周泽楷展示起来，落落大方地说：“你不觉得拍得挺好嘛？”她微微笑着，搭讪语气自然，并不像个别有用心的坏人，也不像丧心病狂的粉丝，反而带着点甜丝丝的温柔。

周泽楷一时也摸不清她的路数，只好老老实实低头看向照片。抓拍的角度的确很妙，他的手覆在叶修脸上，而叶修正抬着头，状似接吻前兆。不巧的是那时汽车尾灯映亮了周遭环境，照片上依稀能分辨出二人五官。若是真传到网上，恐怕不那么容易洗脱恋爱“罪名”。

他的心骤然一沉，也顾不得这张照片拍得到底好不好了，只严峻说道：“删了它。”

姑娘斜斜看了他一眼，忽然扑哧一笑。她的手指轻快地点了几个键，就把连着的那几张照片全数删除了。似是怕周泽楷不放心，她又大方地将手机递过去，问：“要不，你自个儿检查检查？”

刚看见这姑娘的时候，周泽楷还以为自己等下要惨遭滑铁卢了，没料到事情进展竟比预想中顺利许多。眼下他攥着手机，像攥了个定时炸弹般，反倒不安起来了。

有这么好心的人吗？他深为困惑，又无法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刨根问底——这么快就上交作案工具，你这狗仔可不称职。      

也不能怪他反应迟钝，毕竟周泽楷对娱乐圈知之甚少，自然无从得知CP粉这个神奇的物种。

虽说内心惴惴，他踌躇几秒，还是认真翻看起了相册里的照片。留下来的照片已是刚出机场那会的影像。不得不说姑娘的拍照技术不错，每张照片里他跟叶修都挨得特别近。其实本是隔了段距离的，只不过从特定角度抓取，便构造出了亲密无间的假象。

看着看着，他就忘了自己兴师问罪的初衷，当真兴致颇高地欣赏起合照来了。

“我说，我都把照片删掉了，你是不是得给我点报酬做交换呀。”姑娘见他看得专注，按捺不住心里痒乎乎的好奇心，终于壮着胆子提起了要求。

周泽楷立刻转脸看她，刚刚放松的心又悬到了半空中。

这小哥哥演技真的不行。姑娘登时发起了愁，心情简直一览无余，全写在脸上了。这么单纯的人，也敢跟明星谈恋爱？就不怕到时候被狗仔扒个底朝天，还要被唯粉们追着骂。

可面前是这样一张俊俏的、迷人的脸，她似乎也能理解为何叶修会看上他了。

玩是一回事，要真是谈恋爱，谁不喜欢漂亮又单纯的人？何况是叶修这种眼界奇高，又洁身自好的实力派演员，也就眼前人这张脸，这种气质能配得上了。

“要什么？”周泽楷问。他有点紧张，还有点恼火，却只能勉力沉着脸，以免在敲诈者面前露怯。

其实姑娘内心也煎熬，她追星五六年，跟机拍的照片印出来可以摆满一个广场，向来都行得正、坐得直。哪儿干过这种敲诈般的勾当？

被周泽楷充满控诉意味的眼神注视着，她几乎要举手投降，落荒而逃了。

“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她吞了吞口水，压低了声音，“你跟叶神，谁攻谁受啊？”

不能怪她误会。谁都知道叶修向来排在最想嫁而不是最想娶的明星排行榜上，亦是那一长串名字里唯一的omega。加之周泽楷跟在叶修身后一副低眉顺眼、眉清目秀的样儿，实在也像个omega。

周泽楷乍一听是个问题，当即松了口气，不料紧随在后的问题内容却又难住了他。每个字都是普通话标准发音，他怎么就听不懂这姑娘在问啥呢？

他琢磨了几秒，最后诚实地决定不懂就问：“什么意思？”

这下换姑娘卡了壳，猜到大抵二人还只是纯情的手拉手关系，因此才会听不懂。她紧接着意识到自己刚才提问唐突了，不由尴尬起来，当然不可能去跟周泽楷解释攻受之意。

思来想去，最后她决定为自家男神的恋爱之火添把干柴。

“听不懂就算了。你只要知道，叶神很爱你就是了。所以你要跟他好好在一起哦。”

周泽楷张了张口，本想说点什么，却又立刻意识到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关系。他赶紧把话咽了下去，转而摇了摇头。

“我只是助理。”他强调道，生怕这位小报记者要乱写。

姑娘也不反驳，官方说辞当然永远是目前没有恋爱想法，跟XXX只是朋友关系。但她无比确信自家男神正在经历一场热恋，并且还确信——眼前这个小哥哥，虽然面无表情，又佯装疏离，内心却把她说的每个字都认真听了进去。

“我看过他演的每一部电影，最近那部《谏道》里，他第一次跟女主角有了爱情戏份。虽然说吧，叶神演技一流，他注视着女主，与她一起喝下最后一碗汤时的模样，不会有人不被那份深情打动，但是……”她顿了顿，眼神落在周泽楷脸上。

“他刚才在车边，帮你整理领带时的眼神，比电影里的爱要深一千倍、一万倍。”

 

演技一流，最顶尖的就是演出了真实。叶修参演过的作品里，无论是什么角色，无论是什么动作，无论是什么心情，他都能把假的给演成真的。他愤怒的时候是真的在愤怒，额角凸起的青筋，拧成一个死结的眉头，随着剧烈喘息而震动的肩臂，因发怒而微微颤抖的声调，一句怒急攻心的“你给我跪下！”

他悲伤的时候是真的在悲伤，盈于眼底的水光，紧抿成直线的嘴角，因无心打理而脏乱不堪的短发，勉强走了几步就重重跪在挚友尸体前，握紧了她已经冰凉的手掌。

但唯独、唯独在演爱情的时候，却和真实的爱大相径庭。

“他模仿出了温柔的语调，上扬的嘴角，甚至加上了替女主擦擦脸颊一类的小动作，就像是言情小说里最深情的男主角——但那些徒有其表的爱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看你的一个眼神。”

周泽楷把手机还给她。

“我知道。”他终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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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段小插曲的偷拍风波明明已经得到了迅速且有效的处理——周泽楷在五分钟内返回车边，表示照片已被彻底删除——但不知为何，叶修总觉得周泽楷不对劲。

回来之后，他似乎一直心不在焉。

叶修尝试着像平时那样与他搭几句话，还是一如既往地被迅速终结话题。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宣告放弃。沉默寡言的小周同学大概又在思考什么莫测高深的问题，影帝先生不跟他计较，索性懒洋洋地缩进靠椅里，眼睛一闭就开始睡觉。

周泽楷则沉默地望着窗外，天气预报上的大雪如期而至。

 

在B市他已见够了雪，但S市的雪与北方的毕竟不同。密密匝匝，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庞然旋涡，裹挟了无数雪花，呼啸而过。

下车后周泽楷仰着头盯了好一会，才慢慢把视线挪回水平面。

叶修也随着他看了一会司空见惯的雪，视线下移时恰巧扫过购物中心外墙的巨幅海报。是他演的新电影，正在档期。

抱着些许炫耀的心态，他拉了拉周泽楷的袖子，兴冲冲地指着幕墙广告，道：“那是我的新电影！你看，帅吗？”

其实早在B市拥挤的晚高峰中，周泽楷就已经肯定过他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依然想从心上人的口中听到褒奖——事实上，来自周泽楷的一个“帅“字，抵得上电影节颁奖时那足足要念五分钟的赞美诗。

可是周泽楷没去看广告，反而看着他。

叶修被盯得不自在起来，干笑两声，开始给自己找台阶下：“哈……哈哈，你瞧我这破记性，前几天才问过你的。没事，没事，你别嫌我烦啊。”

“不嫌，”周泽楷却忽然笑了起来——此时此刻，他少有地、直白地展示了自己对一件东西的渴望，“我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