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糖山

即使他们两个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熬不过一下午的逛街。眼瞅着周围妆容精致的小姑娘们还在兴致勃勃地挑选新上的外套，周泽楷内心大为敬佩，只能甘拜下风。他抱着刚刚叶修塞给他的几件新衣服，教养良好地询问omega的意见：“还逛吗？”

叶修整个人快陷进柔软的懒人沙发里，听了这话只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连话都懒得说了。看起来比周泽楷还周泽楷。

“那回家？”周泽楷委婉地继续问，尽量让自己的去意不显得过分明显。

叶修张了张口，本想说不吃个饭么，转念一想，大悦城向来人头攒动，这个点早该排起长龙。还是作罢。

他掏出手机准备叫个的士，却忽然意识到眼下亦是地铁晚高峰。

换了平时叶修宁可在路上堵一个小时也不会去挤那锅人肉饺子，不过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他悄悄勾起嘴角，把手机塞回口袋。

“嗯，去坐地铁。”说着，他娴熟地抓住了周泽楷的手，一道塞进口袋。

周泽楷愣了愣，想起自己此刻应当扮演的角色，便也敬业地回握。

 

叶修的手比他小一点，很神奇，也颇有趣。以前跟叶修牵手时周泽楷多半光顾着紧张，或者在想别的事情，因此没注意过这双手本身。现在他们穿行在密集的人流之中，有太多笑容甜蜜的情侣供他参考赏析，周泽楷渐渐融入了此处温柔的空气之中，进而感受到了omega手指与自己相异的柔软。

大概因为高中毕业就当演员的缘故，叶修的手上没有被奋笔疾书磨出来的老茧，因此摸起来很顺手。跟周泽楷本人的手差异悬殊，是一种“果然是omega”的感觉。

随波逐流中，周泽楷虚虚地望向窗外的摩天高楼，灯火璀璨，流光溢彩，他忍不住盯着一直看，直到下行电梯把他带入地下，灯火消失在视野里。

人类似乎总是会被光芒所吸引，古埃及人对太阳神顶礼膜拜，如今又发明出斑斓霓虹，把夜晚染成白昼。他情不自禁地偏头瞥了一眼身边的omega，毫无疑问，叶修也是夺目的发光体，吸引着无数粉丝为他狂热与着迷。

只不过曾经他以为对方是高空中的烟火，无法企及，现在却有了新的体会。

叶修更像是餐桌上的烛光——咫尺之间，触手可及。

此时此刻，周泽楷尚未意识到他的这个新认识需加一个必要前提：在周泽楷面前，叶修才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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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二人的地铁之行开局便不大顺利，人潮汹涌中周泽楷不得不攥紧了叶修的手。暖气充足的地下，两个人穿着又厚，人又拥挤，很快就热意泛滥。周泽楷腾了只手出来把羽绒服拉链彻底拉开，又揪住领口轻轻抖了抖贴身的毛线衫，让风得以灌入粘热的空间。叶修悄悄地皱了皱眉，懊丧想到自己并不能如此潇洒大方地解围巾。

真糟糕，他没想过人会这么多。各式各样的香水味混着人体微微的汗味钻进鼻腔，在外头堪堪能挡住寒风的装束此刻却成了燥热的罪魁祸首。叶修下意识地吞咽着口水，琢磨着是否可以吃上一根冰淇淋。

不过他的思绪并没有很稳固地维系在同一个地方，很快又被忽然圈住自己腰的手转移了注意力。他偏头偷觑了眼周泽楷，笑容旋即遮不住地荡漾在嘴角。

不多时，地铁的门敞开，男女老少此刻都变作平等的竞争者，露出焦急渴求的神情，拼了命地往里挤。被人群裹挟着，周泽楷跟叶修也迫不得已地同人推推搡搡，终是上了这班地铁。

偌大的玻璃窗外频频闪过绚丽的广告，可惜在几乎要将人窒息的拥挤之中，叶修无暇欣赏。

不过，当然有人正游刃有余地四下打量。

过了一阵子，周泽楷突然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那是你吧。”

 

尽管用了“吧”这样含糊的语气词，但听口气却是确凿无疑的。叶修攀住他的肩膀，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

果然，窗外闪动的炫丽广告正是即将上映的一部电影——他作为男主角，在海报上自然占据了相当大的一片空间。

“是呀，帅吗？”叶修轻笑着，从嗓子眼里憋出几个字来。可惜他实在太难受，笑和声音都虚弱起来，显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

通常情况下，无论AO，在公共场合都会礼貌地收起自己的信息素，毕竟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信息素还是专属于恋人的所有物。但在人多耳杂的地方，难免会掺着几个不懂事的alpha，拿自己的信息素当做卖弄的资本，任性妄为，不加掩饰。

离他很近的两个女omega拧着眉毛，脸上写着厌烦两个大字，这是大家在遇到粗鲁无礼的alpha时的正常反应。但是像叶修这样，对alpha的信息素反感到了一闻就想吐的程度，却是十分罕见的。

有一回跟个omega女演员近距离对戏，他闻到了对方身上十分浓烈的属于其他alpha的信息素味道。起初他还试图忍着，可惜本能是一种越压抑就越反弹的属性，他忍过了头，对戏时面部表情都剧烈扭曲了。导演叫停了他们，纳闷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状态忽然一落千丈。叶修当然不好意思说实话，只能假托身体不适，迅速冲进旁边的洗手间，吐了个痛快。

因此一开始他跟周泽楷说自己有多讨厌alpha，也并非谎言。他的确讨厌同alpha的身体接触，也讨厌要跟alpha拴在一起的未来。

但是他掩盖了另一项事实，他讨厌的原因。

多年以前，在他才发现周泽楷还没几天的时候——彼时他还不知道周泽楷是什么性别，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将是什么性别——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跟任何其他alpha、beta或者omega拴在一起了。

不管他或是周泽楷以后会分化成哪个性别，周泽楷都是叶修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唯一人选。

而此刻，他正紧紧贴在周泽楷身上，近到他感受得到周泽楷柔韧的肌肉，温热的呼吸，平稳有力的心跳，以及偶尔不自在的小动作。

还有，从他口中发出的天籁之音。

“嗯，帅。”

 

这两个字顷刻间为他灌满了勇气，叶修心跳猛地超速运转起来。他按捺不住地开口：“那能不能现在让我闻闻你的味道？”

周泽楷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虽说拿人钱财，为人办事，天经地义，但是办事也得有个度，譬如公共场合绝对不该随意释放信息素。他作为一介品学兼优的乖学生，听到这种越界要求当然是面红耳赤，其杀伤力不大于高中时寝室哥们讲的一串黄段子。

一开始说的不是独处吗？他带着责备地瞪了一眼叶修。叶修像是理解了他眼神中的问题似的，替自己打抱不平：“不能怪我，你闻不到这里其他人的信息素吗？我对alpha的味道过敏，犯恶心，得用你的缓缓。”

周泽楷并不听他瞎扯，哪儿来的过敏，还只对自己一个人免疫？这个omega实在很会信口开河，可不能上了他的当。因此周泽楷决绝地摇摇头，说：“那就下车。”

其实这也是个好办法，叶修不是没想到过。只不过他还没在周泽楷怀里呆够，有点舍不得下车。特意为此来挤地铁，不多讨点好处总觉得是白遭了这桩罪。

他仰头瞥了眼路线图，闪烁的黄灯显示出他们所在的位置，离终点还有六站。

六站太久了，还是得提前下。但是在哪儿下呢？

恰在此时，门又一次开了。似是个换乘的大站，下去的人多，周边一下子空了出来。周泽楷也自然而然放开了护着叶修的手，礼貌地往旁边撤了一步。

不料他们才刚分开一点，霍然拥进车厢的人就把他们中间窄窄的缝隙给扩充了、填满了。叶修还没回过神来，就一路跌跌撞撞地被挤到了地铁的角落。

情急之下他索性踮起脚张望，想看看周泽楷在哪儿，却一点也找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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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站到了，随着又一次的人群大迁出，周泽楷终于发现了紧贴在角落栏杆的叶修。这回他不敢再耽搁，生怕等会新来的人又要把自己挤远，趁着眼下较为宽松的时机，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叶修走去。

他刚走到omega面前，就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

一贯在他面前又自信又温柔的人耷拉着头，甚至没有抬起眼睛来看他一眼。周泽楷不太适应叶修这副模样，下意识伸手碰了碰他散落在额前的刘海。

“怎么啦？”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修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呆了一两秒后，突然抓住了周泽楷的手。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指甲猛地陷进皮肤里。周泽楷疼得做出本能反应，想要甩开他并且立刻躲得远远的。

但是蜂拥而至的人群逼他做出了相反的选择，他只得把叶修重新抱进怀里。

过了几秒，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叶修不对劲，不由又问了一遍。

“怎么了？”

 

还能是怎么了。叶修艰难地喘着气，脑子毫无逻辑地转动着。人太多了，他被周泽楷压在角落里，背紧贴着栏杆，疼痛沉闷地席卷神经。

什么都没有……

只是他曾经与周泽楷保持距离，遥遥守望他整整六年，从未有过据为己有的贪念，却在终于正大光明地跟他相处之后，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占有欲。他发觉自己甚至无法忍受一切计划之外与周泽楷的分离。

短短两分钟，叶修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窒息。

食髓知味、患得患失，他能如实相告吗？

“没事。”叶修把头埋在他肩窝处，低声道，“以后不要随便离开我的视线，人太多了，我不喜欢。”

“好。”周泽楷答应着，因觉得他难得的示弱颇具反差感，忍不住抿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