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糖山

可是也不知是没拿这番话当真，还是的确有急事走不开，叶修破天荒地对他的要求视而不见，顾左右而言他。看着屏幕上新到消息，周泽楷只觉得无奈，搁下手机开始吃饭。

总归是一番心意，他得识趣、领情。

按着叶修短信里的意思，他独自去了S市水族馆。走过介绍各种深海生物的科普长廊，穿过大白鲨漫游身际的观光隧道，最后抵达了海豚馆。半露天式的海豚馆即使在工作日下午也人满为患。不少人拖家带口，小孩尖细的声音充塞着海豚馆，当真是人声鼎沸了。

周泽楷喜静，当下忍不住想提前离场。但叶修说有个东西在这儿备好了要给他，受此桎梏，他只得继续耐心等着。

到底是什么呢？他下意识地在人山人海的场馆里踮脚张望了一阵，不经意间与池子里的海豚训练师四目相对。

对方戴着一副潜水镜，看不清脸，但似乎是朝自己挥了挥手。

周泽楷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流挤着挤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最边缘的围栏处——离海豚游弋的中央池已经很近了。

近到他都能清楚地看见海豚的嘴吻弧线，圆溜溜的大眼睛，跟电视上见过的几乎一样，但要生动可爱许多。周泽楷与这只海豚眼神交流，或者单方面眼神交流了一阵，又目送着它甩着尾巴游走，终于笑了起来。

水波轻漾，如沐暖风，心里也清爽不少。他不再嫌这儿吵了，安心地托腮看这几只海豚表演。

驯兽师灵巧地在池子里指挥着、安抚着海豚，一会儿让它们跳起来咬皮球，一会儿又用嘴吻顶着皮球嬉戏。冷不防有只海豚掉了队，被驯兽师嗔怪似地拍了拍大脑袋，于是很委屈地一头钻进了水底。

这副模样，还真跟人似的，周泽楷不由失笑。

他也不是没看过海豚表演，但追溯一下得到稚子时光，这会儿可不就是跟童年回忆撞了个满怀？

待到下场表演开始，一群虎头虎脑的小海豹被另一位驯兽师指引着排队入场。周泽楷看得入迷，不觉间忽视了周遭动静，直到一只又湿又冷的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他险些抓住这只手就来个过肩摔，好在沙丁鱼罐头般的拥挤人群限制了他的冲动。他避无可避，索性板着脸望向这位不速之客，不想竟是此前疑似跟他打招呼的驯兽师。

“你？”周泽楷错愕之下，一时忘记了要板着脸瞪他一眼的决定，转而问，“我们认识？”

驯兽师把泳镜摘下，露出一双柔和的眼睛，他笑了笑，道：“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周泽楷半信半疑，他又不是什么公众人物，哪儿享受得了这种待遇。

念及公众人物，他又恍然大悟了。虽说他本人绝对低调，架不住天天跟个移动的大众焦点同进同出，要是叶修某些粉丝认得自己这张脸，倒也不足为奇。

可惜这位粉丝要失望了，周泽楷叹口气，自行其是地抱歉道：“我一个人出来的，恐怕没法给你签名……”

喻文州笑出了声，连连摆手：“不不，我要签名干嘛，我就是找你的呀。”说着，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个巨大的企鹅玩偶，一把塞进周泽楷怀里。

“给你的，我的任务完成啦，”他含蓄地微笑着，一脸真诚，“看它多配你，叶修眼光很好嘛。”

不知是说挑礼物的眼光好，还是挑人的眼光好，又或者是兼而有之。他说得含糊，但语气带着一种亲切劲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周泽楷下意识往旁边撤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尽管说作为alpha，实在没必要这么草木皆兵，不过如此自来熟的陌生人总归有些可疑。

似是看出了他刻意保持距离，喻文州也没继续套近乎了，挥挥手就掉头走回表演场地。他本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只不过没想到叶修定计划时明明那么期待，今天居然没能亲自到场，害得送礼的任务九曲十转最后落在了自己头上——

“回头见啊，小朋友。”他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周泽楷抱着企鹅，愣了半天才意识到刚才那人明显和叶修认识，这只足有他半人大小的企鹅显然也是叶修准备给自己的礼物。

既然早早做好了一起过情人节的准备，最后为什么又不跟自己一道过呢？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阵，回过神时人潮已经向身后退去，嘈杂人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了。他随手把绒毛帽戴在了企鹅脑袋上，打开手机，新的未读消息映入眼帘。

叶修：收到企鹅了么？一直觉得很适合你呢。

叶修：现在来我家吧，我给你准备了一个……

叶修：不算是惊喜吧，迟早也是你的。

叶修：总之快点回来吧，等着你。

场馆里冷不丁有风刮过，深冬寒风凛冽，吹乱了周泽楷的头发。他随意把过长的发别在耳后，很快地敲了一句回复过去。兀自上扬的嘴角被尽力隐藏起来，心情却还是忍不住在冰天雪地中开出了花。

从来没有哪三个字，能赋予他这样一腔沉甸甸、又暖洋洋的归属感。

等着你。

周泽楷捏紧了手机，转身汇入了淌向出口的河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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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抵达佘山一带，昼短夜长，天已擦黑，周泽楷一出地铁站便迎来扑面冷意。室内外温差总难以适应，他无意识拢了拢大衣领口，把企鹅布偶搂得更紧了些。

上了早已候在出口的专车，一路灯影幢幢，万径人踪鲜见。

及至别墅区，周泽楷才在情人节的夜晚中体味到一丝浪漫的热闹气息，眼前窗口透着淡粉色灯光的欧式建筑无疑就是叶修口中的家了。庞大资本作为数字时难以慑人，此刻以现实形式呈现，却重重地压上了心头。

周泽楷顿生几分惶然，直到车子平稳停下，门被缓缓拉开。

他慢吞吞地扭过头去，奇怪地联想到城堡前训练有素、专门迎宾的侍从——不过，他当然是值得主人亲自出迎的客人。

当周泽楷看见这张只隔了不到十小时、却仿佛好久不见的脸庞时，忽地心头一阵轻颤。他愣住了，倒不是因为叶修身上浓郁不加掩饰的信息素味道，也不是因为对方剪裁得体、像是立刻可以走进婚礼殿堂的昂贵西装，更与那只手上拿着的绒面盒子无关。他只是……

他只是再一次怦然心动罢了。

“节日快乐。”周泽楷语速极快、声音极小地说道，把帽子抛进叶修怀里。

叶修比他矮一点，正好把那帽子抱了个满怀。他吃吃笑着，一点不在意这顶花里胡哨的圣诞帽跟自己的正装有多不搭，很自然地将帽子戴在了头上。

“害羞了？”他当然注意到了周泽楷不自然的表现，嘴角不禁扬起一个俏皮的弧度，戏谑道，“还是想我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这种说法并不是夸张。周泽楷红着脸，一声不吭地握紧了omega的手，试图用沉默否定这两种猜测。可惜他的沉默对叶修只有反效果，敏锐的影帝先生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般，叫着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亲昵，简直是得了寸就要进尺的典型。

周泽楷恼羞地觑了他一眼，却见这人两腮通红，眼中波光盈盈。

“冷？”他下意识问道，登时忘了那股害羞劲，关切地、小心地把手贴上叶修面颊。

却很热。

“不是冻的，”叶修被他紧握着手，仍不安分地用指尖挠周泽楷的掌心，直言道，“是见了你，太兴奋了。”

“幼稚。”周泽楷面无表情地吐槽道，却没法解释自己脸上如出一辙的红晕。

他有些在意地偷偷看了眼叶修手上的绒面盒，内心升起诸多诡谲猜测，此起彼伏，相当磨人。但直到进了别墅大门，叶修才把盒子递给他。

“今天没陪你，就是去拿这玩意。”他懒洋洋地靠在布艺沙发上，整个人松垮着快要陷进去。见他语气再平淡不过，周泽楷以为只是个寻常礼物，也就随意打开来看。

是个造型古朴的银镯子，泛着柔和的光泽。周泽楷虽看不出门道，却料定这东西价值不菲，便把它又推回给叶修，道：“太贵了，不能收。”

“哎，不行，你必须得收下。”叶修弯了弯眼睛，漫不经心地抛下一道惊雷，“祖传的老东西，只传给长媳的。算贵，也不算贵。”

可不是，这镯子本来被保管在母亲手上。周泽楷要再送他一顶帽子，而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回礼能配得上心上人这样动人的心意，索性直接推翻了原定的情人节计划，改道机场飞了一趟B市。当天两趟航班，镯子是不值钱，附加其上的车马费却要上万。

答应了一辈子还不够，还要在他手上套个环，以后牢牢地圈在身边才好。

思及此，他忽然冲周泽楷眨了眨单边眼睛，语气还是那样随意——就像是路边随便摘了朵花送人似地，举重若轻：“你说，不给你还能给谁呢？”

算贵也不算贵，毕竟连最珍贵的一颗心都能给你了，相比之下这根镯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被他越靠越近地咄咄逼问着，周泽楷垂下眼帘，错开了那双能把他洞彻的目光。

不消说，处处合心的午餐、专门设计的游玩路线，精心备下的可爱玩偶……发生在今天的一切，都宛如昨日重现，是这份熟悉的无微不至与脉脉深情，让他再一次清楚了自己对于叶修的意义。

而此时此刻，在胸腔中那颗同样热烈跳动着的心，那份想要亲吻他、标记他、跟他共度此生的决意——毫无疑问，也让他再一次清楚了叶修之于自己的意义。

因此他难得如此紧张，像情窦初开的笨拙少年，不敢看叶修，也不知说什么是好。他只能沉默着，缓缓把镯子戴在了手上。

合意成立。

叶修满意地勾起嘴角，揽过他的肩膀，声音像是丝绸滑过耳际：“小周，跟你说个事，今晚上聚餐，我还叫了一个朋友。”

周泽楷犹自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柔情之中，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

“你也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