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糖山

“没有。”周泽楷记挂着叶修跟自己的关系可不能公之于众，赶紧否认，又轻描淡写地推拒了邀请。

江波涛在电话那头无奈地耸耸肩，忿忿抱怨他重色轻友。

周泽楷略感心虚，立刻有理有据地解释：“我先答应他了……”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坐实了“色”的存在，不由吐了吐舌头，心里对他套话的技巧又好气又好笑。

得到了意料之内的回答，江波涛识趣地见好就收：“那什么时候抽空带嫂子跟我们见个面呀，看看是什么人物能收了你这等妖孽。”周泽楷不太认同地抿了抿唇，想辩解说对方也只是个普通人。可转念一想，叶修还真不是什么普通人。即便他爱他，与他无数光环并无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光环仍在那里。

如果叶修不是总这么黏着他，又惯着他，大概他那个偶像巨星的身份能更显眼一点。周泽楷失笑，眼前又浮现出叶修腻在自己怀里的温顺模样。他顿时没了继续谈话的心思，随意闲话两回就挂了电话。

转过头，就对上了叶修一双企盼的、柔情的目光。

“什么时候去我家？”他主动提起昨晚的小小约定，嘴唇翘起一个暧昧的弧度，眼睛眨得活泛，摆足了愿者上钩的架势。周泽楷愣了愣，本是开玩笑才说要去他家里过情人节，此时再次回味一番，突然间品出一丝不对味的旖旎来。

考虑到刚确定关系就要登堂入室，委实不够正直，他便改了主意，装傻道：“嗯？要去哪儿玩？”

这下叶修不干了，当即蜷进被子里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裹得活像个蚕茧。声音从里头闷闷地传了出来，失望之情俨然溢于言表：“去什么哪儿？你是不去我家了？”

含满委屈的语调足以使周泽楷的心立刻软成一匹绸缎，他脱口而出：“晚上。”

听着更不正直了，他悄悄红了面颊。叶修却一下子坐起来，神情满意地揽住他的胳膊。刚才的小小插曲被抛之脑后，他转而热切地关心起刚才是谁打来电话。

“是你朋友吗？”omega的眼睛闪闪发亮，显然对他身边所有的两足生物都兴趣盎然。

见周泽楷点头，他又突发奇想：“要么，跟你朋友一起吃个饭？”

周泽楷原是为了他才拒绝了邀约，自然也可以为他答应，他自己本就无可无不可。听了这话便抄起手机回拨号码，三言两语，就把晚餐敲定了。江波涛嘲讽他变主意比火箭快，他也不计较，笑眯眯地将调侃照单全收。

 

屋里开着暖气空调倒不觉冷，但拉开窗帘后可见外头略微飘着小冰雹，簌簌落在密匝的深灰色建筑物上，透着种森然色调。北风呼啸而过，穿林打叶，来势汹汹，过境之处树冠歪斜，落叶纷纷。零星几棵松柏形影相吊，枝头上支棱着寥寥翠色。

看着都冷。周泽楷驻在窗前，暗暗发愁出门该穿什么。他少回家，放在家的衣物委实不算多。

他搁这儿苦思冥想，叶修却已在卧室柜子里翻出一件有些陈旧的羽绒服，邀功似地跑来要给他套上。他自己倒是懒得穿厚，想再披上原来那件有型有款唯独没温度的长风衣，还没换上就被周泽楷当场叫停。

病才刚好就忘了疼，周泽楷忍不住弹了下他的脑门。叶修吃痛地拧了拧眉，心里怪他没大没小。不过，实际上还是对这份没大没小很受用。不然也不会乖乖抬起了胳膊，示意对方帮自己穿上。

周泽楷比叶修高个三公分，但胜在腿长，因此这上衣外套竟算得上合身。可惜兜帽大得离谱，一下便把叶修眼睛都挡住。周泽楷打量他一回，觉得碍眼，又想起自己送的那顶绒帽该是很合适，便问他放哪儿了。

叶修正要摘了兜帽，听了这话，动作猛然僵在原地。

他好似在考虑什么极为严肃的问题般，嘴唇紧抿，眼神上下腾挪、左右游弋，最后才不情不愿地落在周泽楷脸上。他拉长声调，说：“没带来。”

周泽楷讶然，挑了挑眉，暗自认为事有蹊跷。自打把话说开，叶修便明晃晃地把爱意都挂在了脸上，他才不信这人舍得不把自己送的礼物随身携带。

但要直接这么问，又太有恃宠而骄的意味。他琢磨了几秒，把好奇心咽了回去。

其实，这回周泽楷还真想错了。要知道，太过珍重的东西，反而舍不得时时带着了。万一搞丢了，搞脏了，岂不是要追悔莫及。

叶修理直气壮地扯了扯alpha的衣袖，管他借一顶帽子。

周泽楷并没有这种毛绒绒的帽子，款式太天真，更适合未成年人——虽然出乎他意料的是，叶修比他长几岁，此前戴这种小孩玩意居然也显得合衬。

不过自家这位什么也不缺的omega难得主动索要点东西，他不好意思说没有。好在跟叶修假情侣一场，丰厚酬劳前几天就打到账上，周泽楷也因此有了些底气，便揣着种男朋友应有的风度，道：“给你买个新的。”

话音刚落，叶修的眼睛就忽地亮了起来，活像两盏小夜灯：“这是给我的情人节礼物吗？”

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了。周泽楷眨眨眼睛，手脚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摆，舌头都要捋不直了：“是……的吧。”

吞吞吐吐，说得心虚。毕竟一来没想过要准备礼物，二来就算真是礼物，再送一次帽子实在缺乏创意。可缺乏创意好过缺席心意，他咽了咽口水，重新抓住叶修的手，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是的。”

叶修偏头看着他，双眼含笑，嘴唇弯起的弧度像是缀满了早餐他们喜欢涂在吐司上的那种果酱，特别勾人。周泽楷无端想要咬一咬，舔一舔，尝尝他的嘴角是什么味道。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移开目光，去拧门把手，心神乱着，居然没能一次打开门。

他还没来得及尴尬，又或是懊丧，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便从旁伸过来，覆在他的手上。隔着他的手握住了把手，用力将门拉开了。

乐于助人完毕，这只手却没立刻撤回去。

叶修握着他的手，五指屈起，在alpha纤长白皙的手指上轻轻摩挲起来。片刻后，他那把富有磁性的低沉声线悠悠响起。

“谢谢，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周泽楷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就被叶修拽出了门。

出门没几分钟，在地铁站经过了一轮声势浩大的人潮冲击后，他好不容易突出重围挤到地铁里，突然意识到叶修没跟上来。

 

>>> 

叶修：我有点事要办，晚上见，小周不要想我哦。

周泽楷掏出手机便看见了这么个消息，几乎被气笑了。他鼓着腮帮子，口是心非地回他：不想。

叶修回得特别快，像是早就编辑好了等着他似的：但要是你真的不想，我会很伤心的。因为我现在已经特别想你了。

周泽楷被他闹得完全没脾气，只好改口承诺说会想的，这才郁闷地把手机丢回口袋。想什么想，他轻轻踢了一脚竖在车厢里的细长柱子，小声埋怨：“都把我丢下了。”

柱子很无辜地立在那里，没办法给他一个答案。

等到了站，周泽楷被裹挟进浩大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很难不注意到这些人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alpha和omega，beta和beta，以及各种其他平时很少见的性别配对，此刻都扎了堆似地冒了出来。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恍然有了种今天是情人节的实感。

怎么看，都觉得一对对情侣将自己衬托得格外寂寞。周泽楷定了定神，信步走向一家服装店，打算给男朋友挑顶帽子。

他没有挑很久，就收到了新消息。

叶修：你到新天地了么？

周泽楷：嗯。

叶修：去日月阁吧，我在那里订了位。

周泽楷：你呢？

叶修：这事比想象中棘手些，不好意思啊，本来要跟你一起的。等晚上补偿你。

周泽楷：没事。

嘴上说没事，无疑是在逞强了。周泽楷沉着脸把手机搁好，拿着顶滑稽的红白帽结了帐。他心里有些不情愿，但又抱着丝没准叶修会在那里等自己的侥幸心理，还是慢悠悠地向日月阁走了去。一路上，负气似地把软绵绵的帽子揪掉了好几撮绒毛。

没想到抵达了旋转餐厅，他没见着惦记的人，倒是见着了一桌惦记的菜。糖醋小排，桂花糖藕，扬州炒饭，海鲜粥，牛蛙面，芒果千层，金桔柠檬茶，中西结合，琳琅满目，香气勾得他食指大动。

本在腹中酝酿了良久的责备——诸如你一个omega怎么能病刚好就一个人跑，跑也不和我说一声，居然玩先斩后奏，实在要人气恼——顷刻间尽数化作泡沫，无影无踪，只留了一颗软得像绒毛帽的心。

周泽楷揉了揉眼睛，依着侍者的指引，坐进了自己的位子。

毫无疑问，叶修本打算跟自己共进午餐。位置是早早选好的高级餐厅，连菜色也事先做了安排，无一不符合周泽楷的胃口，显然是极重视这顿饭的。

因此到底为什么没法赴约，周泽楷狐疑之余，更觉担忧。大脑管不住脱缰的想象力，硬生生脑补出了种种现代孔雀东南飞的离奇故事。

直到一捧娇艳的、沾着水珠的粉玫瑰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才回过神。

怎么回事？他错愕地看向恭敬的侍者，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对方就微笑着，礼貌解释道：“叶先生给您订的花，希望您喜欢。”

周泽楷不敢不收，生怕他要再继续这样躬身举着。他拢了拢过于庞大的花束，几乎一手握不住，好在旁边的侍者早就贴心备好花瓶，替他把玫瑰安置妥当。

忙完这茬，周泽楷总算有余裕去看刚才震动了好几声的手机。

叶修：喜欢吗？

叶修：本来想今中午跟你表白，做好了完美计划，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害它提前泡汤了。

周泽楷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手指敲击屏幕，很快回了一句：不乐意？

叶修：不不不，可乐意了。倒是你，喜欢我准备的这些吗？

周泽楷无法说不喜欢。

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相处中，他们一起吃过很多顿饭，周泽楷没有刻意要求过什么，都由着叶修点，但对哪盘菜动筷子勤还是会暴露偏好。他们一起走过许多购物商场，路过花团锦簇的鲜花店，周泽楷没有买过花，但总忍不住多看粉玫瑰几眼。

他自认是寡言少语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尽可能地把私人好恶收敛隐藏。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因为从来没有哪个人能这样精准地捕捉到他举止间透露的蛛丝马迹——除了叶修。

这或许并非单单因为叶修是优秀的演员，不仅精通模仿，也有双善于观察的敏锐眼睛。也在于他观察周泽楷的时间实在太长，以至于能洞彻他身上所有隐秘的部分，将他的沉默解码，将他的思想曝光。

面对这样深入他每一寸灵魂的了解，周泽楷理应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

但此时看着对面空荡荡的位子，另一番话语却由衷地、自然地流出了指尖。

周泽楷：不重要。

周泽楷：我只想见你。

他并非不解风情。

毫无疑问，他爱着叶修。爱他愿意倾听自己，爱他试图理解自己，爱他能够打动自己。但吃什么菜，送什么礼物，在哪里约会，买怎样的花，听什么歌，看什么电影……对于周泽楷而言，实在无关紧要。

所以，请再多了解我一点。

了解到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喜好是比你更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