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糖山

跟上一个心慌意乱的omega不需要太多的时间，何况周泽楷修长挺拔，步履矫健。没几分钟叶修就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逃跑了。

这不正是他曾经最讨厌的样子吗？觉得自己会失败，于是干脆不尝试。可是现在已经不小心试了，那么即使是失败，至少该有勇气面对结果。

他定了定神，尽管还是慌得不行，却仍逼着自己停了脚步，转过身来。

这一回头，教周泽楷看见他湿红了的眼眶，alpha准备好的台词顿时消失在舌尖。

他不能否认自己对叶修有所心动，只是这份情感萌芽不久，尚且朦胧，离爱情相距甚远。既然他目前无法回报叶修以相同的深情，自然不可能答应一场不平等的恋情。

但此时此刻，除了眷眷深情外，他还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对分离的恐惧。因此他同样无法否认的是，他心疼这样方寸大乱的叶修——以至于比起拒绝，更想让叶修安心，他们之间的感情并未划上休止符。

周泽楷轻轻握住他微微颤抖着的手，安抚道：“别难过，请给我点时间。”

原本要甩开束缚的omega琢磨了几秒此话深意，突然停下了挣扎。

刚才还紧绷至临界值的神经霍然舒展开，干涸的心田再一次被希望浇灌，勇气重现生机。周泽楷给予他的，大概是所有的拒绝里最有希望、最温柔的一种，翻译过来就是现在不行，但多半只是时间问题。

此后他再也不必将满心爱意掩盖在势利的金钱关系之下，而舍弃了这个完美的借口之后——周泽楷仍然愿意与他亲近。

“好，我很有耐心。”他由衷说道。

周泽楷信赖地点点头，牵紧了那只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天气那么冷，omega的手裸露在冰天雪地里，快要冻成一捧冰。而他握紧了这块冰，小心地揣进温暖的外套口袋里。

冰消雪融，离春暖花开亦不远。

在危机四伏的成人世界摸爬滚打了六个年头，混出了名堂当然也攒足了经验，叶修最不缺少的就是清醒头脑与冷静风度，即使在追求人时也能随机应变、不落下风。短暂的患得患失过后，他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跟周泽楷有说有笑地并肩而行——当然，在周泽楷眼中，一切却与平常截然不同了。

以往他习惯了用简单的金钱交易来衡量他们间的关系，把一切的关心都量化成雇主的保值手段。而在他意识到叶修的心意之后，对方一举一动中所透露的柔情都忽然间不容忽视了，像是热烈盛开在荒原上的花，攫住了他漂泊已久的视线。

他注视了越久，便越想要拥有。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

收拾行李的时候，周泽楷在背包里翻出一顶帽子。他回想了好一阵，终于确定这个被压扁了的毛绒帽是他前阵子精心准备的回礼。并非没上心，反而是过于上心了。他辗转把熟人都问了个遍，最后得出冬季送温暖是不错的法子。衣服太暧昧，围巾又重复，便只剩下帽子了。

可是大费周章确定下的礼物，买下来之后就如释重负地丢进了背包。之后他成天跟叶修泡在街头巷尾的店铺里，把这顶帽子浑然抛在了脑后。直到眼下他们为次日回“娘家”做准备，它才得以重现天日。

“什么？”叶修瞥了眼帽子，忍俊不禁，“你送我一顶帽子？”

周泽楷被他调侃的语气弄得紧张，心里直犯嘀咕，这也不是绿的啊，为何要摆出这副表情。像是很可笑似的。见周泽楷一脸茫然，叶修忍不住接着逗他：“哎呀，我是喜欢的，毛茸茸的多可爱啊。可是你不是已经送过我企鹅了吗？又送一个？”

周泽楷愣了愣，想起自己前阵子才送过玩偶，这回又送毛绒帽，算得上大献殷勤。的确可疑。他脸上迟钝地泛起了红晕，不善言辞的嘴唇张合几次，最后找了个牵强理由：“那本来就是你的。”

本来就是叶修投的硬币，抓到的玩偶就该归他，天经地义。

怎么、怎么就变成礼物了呢？

叶修不再与他斗嘴，他欣赏够周泽楷的口是心非，心间如有暖风过境，春回大地。

人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从深渊到峰顶的旅程，会头晕目眩吗？或许是会的。否则，该怎么解释他现在仿佛喝醉了般的恍惚？

一个小时前他从酒吧夺门而出，还以为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感情被冲动的魔鬼毁于一旦，而周泽楷先是宣判了缓刑，现在则干脆将他无罪释放——何止如此，还往他手里塞了面奖状。

他曾无意间说过喜欢深蓝斑点的帽子，个中原因未曾解释过，周泽楷却记住了他当时的随口一提，特意买来了这样一顶。叶修拿着暖绒绒的帽子，脸上的笑怎么也掩饰不住，他也不想掩饰，就这样坦荡地、率直地表现在周泽楷面前。好像手上捧着的不是随处可见的毛绒帽，而是周泽楷交付到他手上的心。

“好，那我也要谢谢你。”他把帽子戴好，一左一右两个毛线球垂在两腮边上，随着主人的呼吸很克制地晃动着。说着，张开了双臂，眼中笑意甜蜜了两分，口中说出的话也甜得像他们今早上刚吃过的豌豆黄：“来，抱一个。”

周泽楷还在拒绝和服从间左右为难，omega却忽然搬出了老板的架势，义正辞严地补充道：“不能恃宠而骄哦。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得照办，男朋友。”

好一番未雨绸缪。周泽楷不禁失笑，一切说开之后，叶修不退反进了，而他自己……

柔软的发丝和清冽的抹茶芬芳抵在鼻尖，他不妙地预感到，他自己陷落的速度一定快得超乎想象。

不过，或许也不是什么不妙的事。

毕竟，追求与被追求的关系，不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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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回家的路上，周泽楷犹自忐忑着该如何面对国民级明星的父母考察。虽说叶修给他编了个大学老师的身份，挺符合他日常的生活认知，扮演起来大抵不会出现问题。但说谎难免心虚，周泽楷不是能面不改色信口开河的类型，何况要欺骗两位殷切盼望未来女婿登门的老人。

叶修倒是一点儿不在意他的惴惴不安，自顾自地说起家事来。周泽楷听得心不在焉，只记得他说父母很早就搬出了老房子，不喜欢聊小时候的事，别多嘴。茶叶是给叶母的，瓷器是给叶父的，千万别搞混。

老房子？周泽楷随口问了一句，哪儿的呀？他以前也住老城区，又想到叶修曾跟他同校，不由产生了进一步的好奇。

“以后会带你去看的，”叶修笑了笑，揪着自己帽子的毛球玩，口气云淡风轻，“等你过门之后再说。”

没个正形。周泽楷被逗得心情轻松不少，故意弹了弹那个快被他揪秃的球，道：“你过门还差不多。”

说话间就到了一栋公寓楼前，周泽楷又局促起来，一会儿整整衣领，一会儿拽拽衣摆。叶修等了五分钟，终于不耐烦起来，拿手肘顶了他一下，催促道：“已经很帅了，不用再整理了，也没差多少。”周泽楷不甘心地最后撩了一撩头发，重新拎起被临时放在窗台的礼盒，跟着叶修走进电梯。

“其实你不必担心他们为难你，他们是相信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对我找什么样的人呢，关心不多，只要我喜欢就行了。”叶修揿下七楼的按钮，似笑非笑地宽他心。

寥寥几语，已经在周泽楷心中勾画出一个大致印象来。难怪跟自己相处的这十来天，叶修压根没同父母联系过一次。听起来他们家亲子关系属于比较疏远的类型，父母充分尊重子女的意见，除了在人生大事上把关之外，基本不太有干涉。而与之对应的，交流恐怕也不充分。

这样的家庭，说好也好，大多数时候让人省心，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奋斗，无拘无束。当然，说不好也不好，譬如在负面情绪堆积的时候，人往往本能地向家庭寻求安慰，而此时距离感就会成为阻力，无拘无束，多半也意味着无依无靠。

虽然不至于极端至此，但一个omega，没有隔三差五跟父母煲电话粥，的确是挺古怪的。周泽楷再一回想，跟叶修相处的这些天，除了信息素也实在很难看出他的第二性别。这个男人委实太过强大，又极为独立，举手投足间气质与寻常的娇花弱柳截然不同。

不得不说，这样坚强的人偶尔流露出脆弱的时候，反倒是最容易让人心生怜意。

在周泽楷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叶修已经把他拉到了家门口。“想什么呢，发呆了都。”他笑眯眯地戳了一下周泽楷的脸颊，随后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一个跟叶修长得几乎一样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周泽楷愣了愣，举在半空中的礼盒一时不知该递过去还是收回来。怎么看，这位年轻人也不可能是叶修的父亲嘛。

还是叶修先反应过来，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道：“叶秋，你怎么也回来了？”

又对周泽楷解释道：“这是我弟，不过他在海外念书，好几年没回来过了。没想到今年回来了。”

周泽楷还在发呆呢，嘴上嗯嗯了两声，心思却回到了之前自己的推理上。弟弟几年没回过家，回一次家竟然也不跟哥哥说一声，看来这家人的确都是各过各的呢。也不奇怪叶修会去找假男友来应付了。

“啊，你怎么来了？”叶秋耐心等着叶修做完简短的介绍，便迫不及待地向周泽楷发问了，“不会是哥的男朋友吧？”

这人打招呼的语气也太自来熟，听起来不像跟自己初次见面，倒像是相识多年的旧识。周泽楷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点了点头，勉强忽略掉心头那缕不对劲的异样感，说服自己这只是因为对方热情好客罢了。

好像也不太可能有别的原因，让一个omega大过年的带一个alpha回家吧。

见他肯定这一身份，叶秋的眼神突然亮了几分，猛地转向叶修，惊讶道：“你也真厉害，这么多年，终于——”

叶修立刻剜了他一眼，附带一个果断的闭嘴手势。叶秋愣了愣，尽管尚未反应过来为何要自己闭嘴，但还是乖乖吞下了后面的话，悻悻然往后退了一步，对着屋里面指了指，道：“爸妈都做好饭了，就等着你们来了呢。”

又小声嘀咕道：“难怪做那么多菜，原来是给他的啊，合着就我一个不知道。”

周泽楷被他这委屈的口吻给逗乐了，又不好意思笑得太明显，只得紧抿着唇，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来。

不过，叶秋欲言又止的后半句话是什么呢？

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个男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