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糖山

14.

周泽楷毫无防备，当即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他支吾了两下，面上虽仍保持着处变不惊的模样，心里却早就掀起了前赴后继的问号浪潮——叶修前辈发现了我后面没认真看吗？所以在考我吗？如果答错他是不是会生气？

我今天做错的事够多了，又是睡过头又是忘拿毛巾，还在前辈的肩膀上睡着了。可不能再让他抓住尾巴。

但我该怎么回答才能看起来像是认真看过的？

他看似深思熟虑，实际上却在大脑里疯狂搜索着卡洛斯和吕西安两个名字……好在他开头还是认真读了一两个钟的，所以他至少知道这两个人都是男人，而且前者还是后者名义上的教父。

但是听叶修的口气，这个“喜欢”应该是指情爱意味的。

男人和男人间应该不会有这种喜欢吧，何况还是这么久以前的时代。

周泽楷定了定心，刚想说出自己的推理结果，却突然意识到: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推出来结果，叶修肯定不会拿来考自己了。

差点忘了这个人超凡脱俗的心脏程度，这个问题肯定有坑。

才在总决赛里被坑怕了的周泽楷灵机一动，既然这样，那么相反的结论应该才是是正确答案。他松了口气，胸有成竹道：“当然。”

像是怕叶修理解不到自己的回答，他还破天荒地补充了长句：“卡洛斯喜欢吕西安。”

这可是大大出乎叶修的预料。

他本来只是打算探探周泽楷的口风，希望对方不要对同性恋抱有过度的厌恶。其实这篇小说中二人的关系还是相当模棱两可的，可以看作爱恋之情也可以解释为关怀之情，评论家中也向来众说纷纭。

若是换了自己这种早就开窍的人，或者是大谈boy’s love的小女生，轻易联想成同性恋倒是合理的。

万万没想到周泽楷竟如此笃定地说出这个结论。

叶修突然觉得前景一片光明——是了，小周肯定也有这方面的潜质，只不过还没开窍嘛。于是因掰弯直男而产生的那一丁点愧疚感登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轻快地伸手搂住了周泽楷的肩膀，顺势伏在他耳边说，吃午饭去吧。

周泽楷耳朵敏感，被热气一吹，下意识缩了缩。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跟前辈之间的姿势太过暧昧。自己仍是坐在地上，叶修却已经半跪在自己身后，还很亲密地搂着自己。

他不大习惯，警惕地往旁边挪了挪，然后站了起来。

这时他想起刚刚叶修的话，估摸着吃完饭也就是时候送走这尊大神了，便从善如流地点头，用疑问的目光表达着去哪儿吃、吃什么等无关紧要的问题。

叶修利落地卷起袖子，冲他扬起一个自认为十分可靠的笑来，不容拒绝地说：“我来做。”

周泽楷叹了口气，露出了“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情——明明是在享受别人的免费劳动。

他又点点头表示没意见，接着懒洋洋地走到书房的铺盖旁，钻进被子里去。

叶修目瞪口呆：“你打算睡觉了？”

周泽楷艰难地歪着头看向叶修，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无辜得够可以。他软绵绵地说：“看太久书，困……”最后一个字尾音低了下去，他的头一歪，当真睡着了。

叶修注视着他很久，半晌，颇无奈地摇了摇头，终于走出了书房。

听到脚步声渐渐离去，周泽楷才悄悄把眼皮掀开一条缝。

叶修终于走了，他舒了口气。

方才空气里的暧昧浓度已经快突破他的底线了。

他直挺挺躺在那儿，思考着为什么今天跟叶修相处得那么不得劲——明明以前只是普通的前辈和后辈罢了。

他心思单纯，丝毫没考虑过叶修对自己图谋不轨的可能，只当是自己太久没见女朋友，才变得这么敏感，这么容易被打动。

15.

吃罢饭，叶修想着买手机的事，也没理由再赖在别人家，就识趣地先告辞了。烈女怕缠郎是一回事，缠人过头就会弄巧成拙了，他可不想被讨厌。

周泽楷礼数周全地把他送到地铁站，这才给女朋友打去了个电话。

说起来因为叶修来S市的缘故，陪他一起耗掉了两个周末，算算也有两周没见她了。虽然现在已经是周日下午，他还是决定去她工作的地方找她。

不然可又得分别一周了。

 

叶修一路上小心观察着周边路况，觉得自己昨天的决定真是再英明不过了。本来只是谋划着一起看个音乐会，运气好的话能小酌两杯。没想到不仅摸清了周泽楷家的地址，还顺带捞到了三个承诺，最重要的是，还看到了这段单恋的曙光。

如果周泽楷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想攻略他无疑是难于上青天了。不过只要他有那么一点不坚定的倾向，叶修就有自信把一厢情愿变成两情相悦。

他步履轻快地走在路上，想着什么时候再约他比较合适，又要约在哪里，约会的时候除了拍照还要做什么。

就像所有沉浸在有希望的暗恋中的男人一样，他在脑海中用最理想化的方式想象了这个美妙的过程，就差没想着一步上垒了。

虽然这种事也不是没想过就是了。

他去了市中心的一家电器城，挑挑拣拣好一会才找到跟周泽楷的手机一模一样的款式，最新款的iPhone不算便宜，不过对叶修而言钱只是个数字罢了。他爽快地刷卡付账，又买了张新卡，便迫不及待地给叶秋去了条短信。

“存一下号码。我叶修。”

半分钟后对方打了来电话，叶修按捺不住得意的笑容，故意晾了他一会才接起。

电话那头的人不客气地问：“老哥你怎么买手机了？该不是出啥大事要找我救急了吧？”

“怎么对你哥一点好话都没有，”叶修佯装生气，随后笑着说，“你以前不是问我怎么突然来S市了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原因了——只要你答应给我推荐几个S市适合约会的地儿就行。”

叶秋翻了个白眼，心说老哥你这个要求就把原因暴露完了好么，恋爱中的男人真是智商骤降啊。

但他对于这位能收了叶修的天仙颇有兴趣，便没有指出叶修刚刚话语中的纰漏——不然他哥一准恼羞成怒，转头一个电话打给沐橙，自己也就无缘得知真相了。

虽说他的思维绕了几个弯，实际上却不过是略一沉吟的工夫，叶秋很快给出了答案：“最近不是新开了迪士尼吗？年轻人都喜欢那里，不如带她去那儿呀。”

“迪士尼？”叶修狐疑，“你不是在骗我吧叶秋，这听起来是给小孩子玩的。”

“你上网搜搜不就知道了。”叶秋懒得再跟他掰扯这些有的没的，直接切入主题，“作为回报，快告诉我把你迷成这样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哪儿能告诉你呢？你可不得给我使绊子了。”叶修不屑一顾，压根不上套，“你这不是知道原因了嘛，我来S市就是为了消灭远距离恋爱的。”

“这么一说，是已经在一起了？认真的话，不带回家见爸妈吗？”

“咳……”叶修一时语塞，“也不能这么说。”

叶秋从来没听过叶修这种声音，光是听着就能想象到那个人傻笑的样子，不由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吧你，为了人家直接搬来上海了，结果连追都还没追到？”

他细细思量，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本着兄弟之情好心提醒他那感情经历一片空白的老哥：“女人如果对你有意思，你搬过来的时候她肯定就答应了，你都来了几个星期了还没追到手，只能说明她压根不喜欢你，在这儿吊着你呢——毕竟你可是直接在上海的内环买了套大房子嘛。”

言下之意是那个女人只是看上叶修的钱，压根在这儿欲擒故纵呢。

叶秋边说还边摇头，也不管叶修看不看得到，一副非常同情的模样。

 

而叶修虽然看不到，听这口气也猜到他弟现在摇头晃脑的样子，不由不满起来，提高音量捍卫自己心仪之人的品格：“他才不会为了钱吊着我呢。”

活脱脱一个被拿捏彻底的爱情俘虏。

叶秋知道他哥的脾气，认定了的事情简直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那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别的事失败了，大不了从头再来，他哥二十八岁才第一次喜欢上一姑娘，要是最后失败了，指不定得多消沉多崩溃呢。

不过，叶修现在压根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心尖上的姑娘容不得别人说半点不是，什么话也听不进的。

他知道说了也没用，索性懒得管了，大不了分手之后再给叶修介绍新的姑娘好了。

“行行行，你喜欢就好，”他说，“不过有机会要带给我看哪。”

叶修又神采飞扬起来：“嘿嘿，他真的特别好看，你等着吧，到时候可不要被他迷住哦。他是我的。”

“谁会被迷住啊！”叶秋气得挂了电话。

同样单身了二十八年的他感觉被塞了一嘴狗粮，暗骂着从叶修嘴里果然吐不出一句好话，这样的家伙活该追不到心上人。

 

挂了电话，叶修嘴边笑意仍未消散。他也知道自己未免开心得太早了些——他都不敢告诉叶秋，自己压根还没开始追呢，就已经为了对方来了S市。

他反复地拿起手机，又放下。

突然间，他瞥见周泽楷远远地在前面走着，不禁一下激动起来。要知道，连随便找个地方买手机都能巧遇同样出门购物的心上人——对方手臂上挂着的好几个名牌购物袋证明了这一点——这该是多么命运的邂逅啊。

他快步走去，想过去打个“好巧你也在这里”式招呼，却看见那个人揽住了身边娇小的女孩，一道过了马路。

等他追到路口，两个人已经消失在S市市中心奔涌的人潮之中。

叶修站在原地发呆，直到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冲他嚷嚷“侬不走就别挡着道呀”，才慌张地迈动起步子来。

酒还没醒呢。他责备自己，怎么能把别人的背影错认成小周呢。

天下哪儿有那么巧的事，他随便找个地方买手机也能碰到想见的人？这个点，周泽楷该还在家里睡午觉才是。

他快步走过了路口，重又愉快地思考起明天的计划来。